乐止苦就睡在沙发上,阳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颀长的眼睫有金色的绒光。
她五官精致,十分像她妈妈,安静时,也恬雅文静,笑起来时,眼梢的风情如六月的阳光,有些灼意却又并不过分热情。
梁浩源有一瞬间,以为肖佩回来了,但很快又清醒,不免自嘲一笑。
乐止苦怀里抱着一本牛皮本子,是肖佩在世时的日记本,去世后被她女儿当成杂志一般翻来覆去地看,梁浩源不免失笑,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薄毯,弯腰给乐止苦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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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止苦做了个梦,关于她母亲的。母亲去后,她曾连着两年时常梦到她,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再也不出现在她梦里了。
这次梦里再见,母亲肖佩已面容模糊。她其实是个地道的美人,鹅蛋脸,眉黛春山,秋水翦瞳。就算年纪大了,依旧风韵不减。第一次见到母亲时,乐家所有人都在,乐教授的侄子乐凡、前侄媳左云,还有乐凡的父母也就是乐教授的哥哥嫂嫂。大厅不大,坐得满满当当。了解了肖佩的来意后,几个长辈窃窃私语,小声道:“止苦长得像她。”
仅是容貌上已不需要再做进一步的确认,几乎见过他们母女的人都说,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乐止苦就是缩小版的肖佩。
然而多年后做个梦,她都不能凭着这相似将梦里的她还原。
也许肖佩并不是真的想见她。
这个梦杂乱无章。
一会她站在乐教授家楼下,殷殷期盼地注视着乐止苦,乐止苦却连个正眼也欠奉,从她身边掠过去,撞得她身体一晃。
一会她带乐止苦去附近的快餐店,点一些口味奇怪的垃圾食品,笑得一脸小心翼翼:“你们小孩子是不是都喜欢吃这些?”乐止苦是喜欢,却将那一桌全掀了,她平时受乐教授指点,并不这么粗俗无礼。
一会她和乐教授在书房说话,说着说着就掉眼泪:“止苦是我的孩子,当年抛弃她是我不对,我很感谢你们照顾她这么多年,但我,但我……这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让她一直待在外人家里,她心里肯定也会怨我的……”乐止苦站在门外,在奶奶担忧的眼神里压抑着满腔怒火与不甘。
……
后来不知怎么发展的,乐止苦还是跟着肖佩出了乐家大门,乐教授将他们送到小区外,全程背着手,健步如飞,只留给她一道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肖佩牵着她的手,眼里都是泪光:“跟妈妈回去,妈妈会好好对你的,还有爸爸,爸爸也会好好对你的。”
看到她的眼泪,乐止苦没有一点心疼,也对她的承诺没有丝毫期待,只想反驳她,想吼她,想告诉她,你既然已经抛弃我了,能不能有始有终!
然而梦里,她死活发不出一点声音。
惊醒时,除了一背冷汗,脸上也有些异样的感觉,一摸,凉凉的,还有些湿。
她呆呆躺了一会,起身,一扭头,却见窗边坐着一个人。
“爸?”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喊出声。
梁浩源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乐止苦又喊了一遍,才把他魂唤回来。
“醒了?”梁浩源扭头看到她,似有些感慨,手撑着膝盖,拍了拍,“做梦了?”
她泪还没擦干,一看就是做梦了。攥紧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到身上的薄毯,乐止苦又擦了擦脸:“嗯,梦到我妈了。”
梁浩源重新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我都很久没梦到她了。”
这语气竟似有些羡慕,乐止苦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他怀念的模样又知道只怕没听错。
“你妈,”梁浩源看一眼乐止苦,“你是不是还怨着你妈?”
乐止苦笑了笑:“怨什么,她都不在了。”
梁浩源看着她,目光沉寂,像凛冬里光秃秃的树林,只有一片鸦色:“你别怨她,她其实也不容易。她……”他有些艰难地措辞,想说什么,似又不好开口。
乐止苦却像突然下定了决心:“爸,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父亲吧?”
梁浩源一愣,但眼里没有意外,反而有恍然的笑意:“你果然还是知道了,我就说去年你离开的时候对我的态度怪怪的,平时也喊我爸爸,那天连我第二天要过寿都没有喊我。”
乐止苦抱歉地笑,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梁浩源不是她生父,做的却一点也不少,甚至比她不知道在哪的亲生父亲做得更好。当年没有他允许,肖佩也不能去找她,更不可能将她带来这个家。此后的客气,只怕也是找不到和她这个浑身是刺满身防备的继女相处的正确方法。
梁浩源道:“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的?”
乐止苦缓了缓才开口:“那天,第二天是你的五十寿宴,也是中秋节。你和阿姨在厨房说话,我无意中听到的。”
梁家佣人是梁家的远房亲戚,在梁家做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不知道。
那天在厨房,阿姨一边切菜一边和梁浩源道:“乐小姐还是挺有心的,夫人去了这么多年,她还记着您这个继父。”
但偏偏,她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乐止苦梁浩源是她的继父,这么多年,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竟真的直到母亲去世十几年后才得知真相。
乐止苦翻来覆去看的那本日记,也对找回她之前的事决口不提,甚至还含含糊糊暗示梁浩源就是她生父。以至于,就这么误会了十好几年。
如果一早就知道梁浩源不是她亲生父亲,也许她一个人漂泊在外时,还没那么难熬。
不过这事,一开始也是她自己疏忽了。她一直怨恨自己的母亲,却从不曾怪过梁浩源,因为梁浩源从不会像肖佩那样,在她面前不断忏悔,不断妄图弥补,不断允诺。没有给过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但他作为一个“抛弃女儿的父亲”却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而乐止苦对他与对肖佩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时候她就该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问题,只是沉浸在对母亲的恨意里忘了去细想。
“原来是这样,”梁浩源有些好笑似地摇摇头,见乐止苦神色沉默,又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你母亲嫁给我,你也跟着在这边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对你和对梁修从来没有二样。你只管还像以前那样把梁家当自己家,把我当你的亲生爸爸。”
乐止苦轻轻嗯了一声,梁浩源看着她,突然有些失落地道:“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鼻子一酸。
乐止苦掩饰性地低头翻着手边的日记本。
梁浩源视线也不由地落在她手里的日记本上,正要再开口,却被敲门声打断:“姐,爸,你们在吧?”
梁修醒来后不见俩人,在阿姨的指点下端着点心过来找人。
点心是乐止苦做的,梁修果然很喜欢,不过小孩傲娇,吃了两块不肯吃了,还皱着眉吐槽太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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