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乐止苦已经先瞥到他,竟露出他回国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
她模样生得柔媚,不化妆穿一身素衣也难掩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勾人韵味,就像素白陶瓷上用毛笔勾出的虞美人,线条纤柔,色彩却浓丽,与白色的陶瓷底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笑,有种云开雨霁的明朗感,却也有种咫尺天涯的疏离感。
魏长青看得一怔,恍惚中听到乐止苦对他说:“魏长青,咱们来个了结吧。”
他站在她对面,俯视着她:“你说什么?”
乐止苦拍拍旁边:“先坐。”
魏长青犹豫了一下,过去坐下。
乐止苦弯腰,将烟摁熄在地上,弓着的背,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她没有起身,慢慢开口。
“爷爷去世,我很难过,撑了三天,撑不下去了,所以去酒吧……去酒吧放松,后来喝醉,不知道怎么就慢慢走到实验楼那了,不过,说不定冥冥中有什么指引呢。”她轻哼了一声,像是自嘲。
魏长青难得大脑一片空白,有些焦躁,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张握了一下,打断她:“你去过多少次酒吧了。”
她抽烟的动作明显很娴熟了,没有特定的环境和人的影响凭她自己绝做不到这一步。
魏长青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还能想到这些细节。
乐止苦低着头,吸了吸鼻子:“不少吧。你出国以后经常去。”
“以后别去了,那里不适合你。”
乐止苦闻言抬头看他,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最后又低下头:“合不合适跟你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魏长青皱眉。
“我们,”乐止苦过了会才艰难道,“我们分手吧。”
魏长青久久不言。
有点措手不及,却又在意料之中,但这个意料之中,是猜到她迟早会支撑不住,迟早会讨饶,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要早。
而她在他出国时信誓旦旦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说完这句话,乐止苦就似是有些崩溃了,手横在腿上,头一直没能抬起,声音沙哑:“对不起,我做不到了,我等不下去了,是我高看了我自己。”
“你想清楚了吗?”
魏长青冷静得自己都觉得意外。
良久,乐止苦点点头。
魏长青的手慢慢攥紧。
“那就不要也像今天一样后悔。”
又是良久,乐止苦再次点头。
魏长青又道:“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以等我留学回国;是你自己觉得不管多久都没关系;是你说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只要每天视频就和每天见面没有区别;也是你说的,等我回国,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在一起一辈子,是不是你说的?”
这样一声声的质问,魏长青都觉得自己残忍,但他盯着她的发旋,竟然停不下来。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听到他心里那层梦幻的玻璃罩碎成渣滓的声音。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草率鲁莽,怎么能这么轻信一个年轻小姑娘的承诺,她说那些话时表现得有多天真无邪,现在就衬得他的信任与坚持有多讽刺可笑。
乐止苦埋着头,蜷缩着,小小一只,显得格外脆弱。
魏长青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次:“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乐止苦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都是我说的。”
魏长青没再继续,他觉得没意思,五脏六腑都散发出了无生趣的味道。也许再说一个字,他胸膛就要炸了。
然而他不再咄咄逼人,却不代表乐止苦也结束了这场诘问。
她从他静下来的空隙里抓到了反击的机会,直起身,睁大眼,声音近乎轻柔地问他:“魏长青,难道你就不需要反思一下吗?”
没等魏长青说话,她又道:“还记得爷爷去世一个月前,我发给你的最后一封邮件吗?”
记得,然而魏长青嗓子像有一把火在烘烤,干哑得一个音都挤不出来。
乐止苦冷冷看着他,过了会又笑了笑:“我当你瞎了没看到呢,还是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她说完这句话,站起身离开。
他想伸手抓住她,心里却也堵着一口气。
不远处一只金毛对着这边狂吠,好像在嘲笑他们,不知所谓。
这样发散性的回忆,颇费了一点时间,等魏长青回过神,他已经坐在书房,电脑里的页面已经停在了许久没用过的邮箱首页。
最近一封邮件,发送于2016年2月7日零点,除夕。
“止苦,生日快乐。”
他找不到她,最后发出去的这封邮件也像成了封印这个邮箱,或者准确地说,封印过去的咒语,从此以后,俩人形同陌路。
此前,有近两年的空档,几乎一封邮件也没有发过。
这两年是什么情况,魏长青突然也记不太清。长乐别墅村落成剪彩,他回了国,先是去中科院报道,然后随研究团队去津城做一个治理藻类污染的项目,在那边待了两年,而这两年乐止苦陪着古女士就住在长乐。但他们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魏筹给他制造的那次机会,估计也超不过一只手的数。
手不自觉地滑动着鼠标,脑海里冒出魏筹和他老婆刚到长乐那天,在厨房里她一边抽烟一边和他说话的模样。
看似笑意融融,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过是在故意膈应他,知道他不喜欢她抽烟,故意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就像那天在海边偶遇,她跑步身上没带烟还故意问他有没有烟一样。
他当时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除了别在老人孕妇以及我面前抽,其他时间随你。”
想到这,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为什么这两年他们这么疏远。
因为长乐剪彩那天,他们吵过一架,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次。
乐止苦当着古女士的面抽烟了。
这是魏长青最不能容忍的,或者说,他积压这么久的怒气与不甘,终于借题爆发了。
那天在古女士休息后,他找到乐止苦,本来还好言好语地劝说,结果一看她漫不经心的模样,脾气就上来了,语气瞬间重了不少。他本来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面对她却像有源源不断的怒火从心口□□上来。
乐止苦显然也被他激出了脾气,说话总要和他对着来,像头牛一样横冲直撞。
俩人不欢而散。
然而魏长青再在脑海里回放那一幕,本觉得应该是乐止苦气红了眼的场景,他却在经年后的这天,咀嚼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眼睛里有委屈,藏在丧失理智的愤怒之后。
一些细节也随之如藤蔓般生长出来,扎进他大脑皮层,他记得他过去的时候,古女士虽然在她身边,但是她手里的烟一直都没有放进嘴里,甚至在他出现时,手还避了避,虽然这只是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重头看过去,像一场跌宕起伏血肉丰满的话剧,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别有深意。他一个瞌睡睡过去,于是错过了最精彩的那一幕戏,弄丢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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