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这样,总能被别人盛极一时的荣光吸引,一边嫉妒荣光如此耀眼,一边怒骂这荣光覆盖下自身的阴影被投放,就像是太阳下逼出的影子,如影随形的暗淡自卑感,从这自卑感中滋生出破坏的戾气,于是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也总能从别人逆境坎坷的绝望中催生出悲情的泪点添油加醋,以此来彰显自身万福庇佑的优越感,于是弱者便有了同情与善待的理由。
譬如停云此刻的处境。
不知这股歪风从哪里吹来,更有传言称蒋家二姨太与温家少爷通奸的事是被人陷害的,而幕后黑手就是蒋寒洲!蒋寒洲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废掉二姨太,迎娶新的少夫人进门,所以暗中让人做了这一手好戏!
当这件事传进蒋夫人耳中时,蒋夫人气的面色铁青却一言不发,倒是深居后闱的姑奶奶找到蒋夫人,好一通持家无方的大骂,一时间锦县所有的舆论都倒向了蒋夫人,这个曾经以身作则的典范顷刻间成为反面教材。
蒋夫人向来忌惮这位姑奶奶,又被她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的指责,她心中虽有气,却忍而不发,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解释都是无用的,眼下紧要的是如何维护蒋家在锦县的颜面,平息所有的谣言纷争。
对于蒋夫人来说,她自认为她们蒋家最大的错误就是迎娶了艾停云这个害虫进门,虽然没有调查出那封信上的消息究竟来自于谁,但是既然艾停云已经死了,魏家也已经被灭门,那封信上的内容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可是蒋夫人的心依旧高提着,怕就怕这些人之所以知道那件事,皆是来自他人之口,这可就是坏事了。
第五日时星湖湾打捞出一具被水泡的面目全非的女尸,身上的衣物与头饰与二姨太一模一样。
蒋夫人犯着忌讳,秘不发丧,只去请了几个办白事的人偷偷就地埋了,谁也不知道蒋寒洲看到尸体那一刻是怎样一种心情,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人把她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对于蒋夫人的任何决定,他亦没有丝毫异议,只是沉默的站在那个小土丘前看着,而后,面对面盘腿坐了下去,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紧抿薄唇,等她醒来,她若不醒,他便不离开。
每日袁玉然都会默默的来为他送饭,将饭菜放下后便安静的离开。
蒋寒洲并没有绝食,他会沉默的将一日三餐按时吃下,而后较真儿似得瞪着眼睛看那小土丘,一天天一夜夜。
府上所有人都没辙了,连着蒋夫人也说破了嘴皮子不管用,她自己的儿子她清楚,若不是到了伤心处他定不会这样,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想到这里,蒋夫人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她只当寒儿对那个艾停云是一时的兴趣,哪知这孩子竟跟他父亲一样是个痴情的种子。
可是偏偏是谁不好,非要是那个艾停云呢?怪只怪那个艾停云用错了手段,倘若是一般姑娘,兴许她为了寒儿,会将她留在府上。
好在袁玉然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对蒋寒洲的所作所为表示谅解,非但没有怪责,还能用行动对寒儿理解与关怀,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儿,蒋夫人的心里便又舒坦了一些。
整整半个月蒋寒洲不问军政,导致自卫军群龙无首,山田自那晚之后,便对蒋寒洲恨之入骨,放任士兵横征暴敛,为所欲为。
锦县民生载道,苦不堪言。
“你打算一直这样看着她吗?”入夜了,微风拂过星湖湾平平的草地,一人穿着黑色中山装,戴着礼帽缓缓从山腰上走下来,他的嘴里叼着一个烟斗,戴着眼镜,缓步来到蒋寒洲身边,“遗憾吗?”
蒋寒洲不答,他面前的小土丘上隐隐可以看出绿色的小草,不知是那些人埋她的时候顺上的草,还是这坟冢长出了生命的绿意。
见蒋寒洲不答,中年男子同他一块坐下,看着小土丘道:“我在奉天听说了你的事情,所以连夜赶来,该做的你都做了,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许久,蒋寒洲说出了半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很遗憾,我什么都没能替她做。”
“有时候,知道的越少,或许越安全,你是为她好不是么?”男子点燃了烟斗,狠狠吸了一口。
蒋寒洲摇头,“我待她并不好。”
男子沉默以对,只有一闪一闪的烟草在夜空中像是闪动的星子,白烟从他鼻腔里喷出,透着凝重的哀色。
“陈先生。”蒋寒洲看着土丘慢慢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保卫这个国家,这片土地。”
陈先生将烟斗在草地上磕了磕,“世间之爱,分为小爱和大爱,小爱之于爱人、亲人、朋友。大爱之于百姓,之于苍生,之国于家。两者若发生冲突,则弃小爱扬大爱为正道也。就好比马克思的书中所说,私人利益如若与公共利益发生冲突,则应该放弃私人利益,维护公共利益”
蒋寒洲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陈先生又说,“往后的路会更难走,你做的这个决定是为她好啊。”他沉沉叹息一声,“孩子。”他抓了把土洒在土丘上,随手拍了拍,“都听到了么。”
“我不该打她的。”蒋寒洲微微沉下唇角,像个倔强的孩子,“送她走的方法何其多,我却用了最笨的法子,将她逼上绝路。”
陈先生沉默了一下,“人成熟的标志,就是该动脑的时候,不再动情。”
蒋寒洲不再说话,只是瞪着漆黑的眼睛看着土丘,微微沉着唇角,仿佛停云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眸子通红,下颚处泛着青色的胡茬点点,有些自暴自弃的落拓之感。
“现在蝴蝶和黄蜂已经来到锦县,下一步计划要开始推进。”陈先生站起身,“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万不能以私情误大业,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再与你见面,你好自为之。”
春日的夜风熨帖着山峦拂面而过,蒋寒洲静静坐了一夜,日头儿慢慢爬过厚厚的云层挂上天空时,他对着土丘说,“在下面等我,我很快就来。”
说完,他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山,大步流星的回到了蒋府中。
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便是追查当晚杏花阁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家丁因拿了张嬷嬷的好,又因为张嬷嬷进去时间短还提醒他们救助二姨太,所以对张嬷嬷避重就轻,加上有唐婉如和五儿替张嬷嬷作证,张嬷嬷有了不在场的证据成功脱身。
最终在蒋寒洲严厉审问中,两个家丁一口咬定是秦嬷嬷将二姨太打到吐血,秦嬷嬷走后二姨太就不见了。
同时,秦嬷嬷伺候蒋夫人时,捶肩的竹捶被人动了手脚,一列列的竹篾倒钩小刺严重挫伤了蒋夫人的肩膀,蒋寒洲勃然大怒,不顾蒋夫人对秦贵身份的忌惮,将秦嬷嬷下了大牢。
这一切的一切受益者唯有张嬷嬷,她知晓,这府上唯有她解蒋夫人的秘事最多,如若她成不了蒋夫人的心腹,势必会被除去,于是她费尽心机扳倒秦嬷嬷,攀附上唐婉如,是自救也是为了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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