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去,便见停云跨坐在山田寝卧的窗框上,怀里抱着一件防化服,衣服里有一个水杯,口袋里还有三块面包。
他记得那是他给她留下的,她一口没喝,也一口没吃。
百合看见蒋寒洲来了,便走过来说,“少佐生气了,看你做的好事!”
有负责后勤的伪兵抬着担架候在楼下,也有不少勤务兵围观,不忘低声议论,“这个女人真不知好歹,居然敢在狱中割腕自杀,要不是百合小姐把她送去医院,恐怕咱们队的功劳就这么没了!”
“少说两句,少佐正在气头上,你没听说吗?她失血过多,没有匹配的血型,一大早少佐赶到医院,血型配上了,可是这个女人居然把少佐输的血袋子给扔了,死都不输血也不配合,医生按都按不住,最后好不容易按住了,她又要咬舌自尽,最后还一脚蹬在了少佐的肚子上,趁医生去关照少佐的空档,这女人从医院跑了,少佐一气之下,就把她从医院带回来了,管不着她死活,要不是她身份特殊,这么不识时务的女人,早一枪毙了。”
“听说她长得像是少佐家乡的妻子,少佐才这么忍耐的……”
“也就有几分姿色,这么野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
“……”
议论声不绝于耳,蒋寒洲缓步穿过人群,走过流言蜚语,来到楼下,行至山田的身边。
山田仰着头,气的粗犷的面部微微狰狞。
停云一身病号服被人揉皱了,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肩头,一条腿耷拉在外面微微晃悠,一条腿跨在窗框上,她将衣服抱在怀中,水杯捂在胸口,纵使那水已经凉了,她却浑然不觉,目光看着遥远的山脉,薄唇一开一合。
屏息听去,仿佛在唱歌,轻轻的唱着什么。
长发披散在腰间,将瘦小的身形裹得更加清瘦了,锁骨凸起,面色苍白,今年她19岁了吧。
这楼虽然只有两层高,可是平角的屋脊垫的高,显得二楼有三楼的高度,地面上又是水泥地板,若是真一心寻死,定是活不了的。
山田见蒋寒洲来了,便粗声粗气的说,“这个女人敬酒不吃!”
蒋寒洲看着停云,瞳仁深处划过蔚蓝的天空上飘动的流云,缓缓平静的开口,“少佐不正是喜欢她这一面么?想来少佐家乡的妻子也如舒小姐这般野性难驯,贞烈不屈,独守少佐一人吧。”
山田微微一怔,喘了一口粗气说,“那是自然。”
蒋寒洲缓缓说,“既然如此,少佐何必心急,对待女人,还是要从长计议,先俘获心,再要人,若是少佐把舒小姐逼得太紧,舒小姐出了什么岔子,咱们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拿什么去大佐面前邀功,拿什么为满洲国贡献一份力。”
山田觉得有理,便说,“蒋督统有什么高见。”
蒋寒洲说,“舒小姐是满洲国的格格,少佐想恢复她格格的身份,让她全国各地去演讲,煽动守旧派行动起来,宣扬满洲国的大同,让她与溥仪站在统一战线上,传达溥仪的思想,促进大东亚共荣,那么,第一步,便是要让舒小姐活下来。第二步,要让她恢复往昔的神采,若是这幅掉了魂儿的模样去宣扬复辟,怕是让世人笑话吧。第三步,给她灌输满洲国的思想,给她做思想上的工作,想要劝动她,还要讨舒小姐欢心,让她配合,之后到底是要和溥仪见上一面的,仪容仪表,还需少佐多费点心思。”
山田深以为然的点头,仰面看着停云,深吸一口气,“是本少佐心急了,差点坏了大事,大佐电话里提到过,打算这批粮草运往奉天之后,就开始着手舒小姐事宜,见面是早晚的事情,这之前,舒小姐不能出事,不然你我二人的功勋,可便没了。”
蒋寒洲默然不语。
停云浑然不觉,她看着远方的初阳,嘴中唱着闺中常唱的少时歌,微微晃悠着腿,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她的手腕上还系着纱布,脖子上的吻痕依旧清晰,只是胳膊上多了几道挠痕,不知是在狱中被抓的,还是在医院被抓的,亦或者是山田抓的。
太阳从地平线的方向冉冉升起,将蔚蓝天空上的流云映衬的火红如海,漫天辽阔的云卷云舒,那些卷云层层叠叠的在天际翻滚,透着金灿灿的光,如龙鳞呈现阶梯状的波长,北风拂过,云涛怒卷,鳞云团聚撞击又散开,在天空中恣意的拼凑出通透辽阔的绸状,火红,金灿,波澜,壮观。
停云看痴了,漆黑的眼眸被火烧云点燃,她缓缓从窗户上站了起来。
楼下围观的士兵一阵唏嘘,紧张的绷紧了神经,做好了她随时掉下来的准备。
蒋寒洲皱了皱眉,依然纹丝不动。
停云忽然指着天际的方向,兴奋的对楼下的士兵说,“你们看,你们看,火凤凰!火凤凰啊!”
她的脸上有飞扬的神采,双眸燃烧着火红的云,璀璨的星星点点,似是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父亲说,看见火凤凰,那就证明天上的神仙来接我啦,你们看,你们看,多自由啊,可以自在的飞啦。”
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遥远的天际上火烧云燃成了一大片金灿灿火凤凰的图形,展翅翱翔,巨大的翅膀巍峨展开,几乎将天空遮掩了一大半,仿佛神鸟低空掠过,带着席卷万物的磅礴气势。
停云兴奋的看着,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父亲说过,看见火凤凰的人会幸福的,那是神仙在保佑啊,神仙终于来带她走啦,她也可以自在的飞啦。
蒋寒洲察觉到停云精神不太正常,微微侧了侧脸,于是旁边的几名伪兵抱着梯子架在墙根底下,缓缓往上攀爬。
停云只顾望着天,摇摇晃晃的站在窗框上,随时会有掉下来的危险。
待那些士兵接近了,停云方才察觉有人靠近,她似是十分惧怕被人接近,忽然尖叫一声,跳回了屋内,猛的关上了窗户。
楼下的众人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小梁低声对蒋寒洲说,“二姨太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听说神智还是正常的,恐怕是被山田吓疯了。”
“你和子龙在这里盯着。”蒋洲淡淡交待了一句,便一言不发的大步一迈上了二楼,山田紧跟了上来。
寝卧的门开着,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书桌,书柜,一张单人床,仔细看去,她却是躲在了山田的床底下,捂着脸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已经很多天都不哭了,整夜整夜听着牢房里犯人的哀嚎声,她忽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里面,只觉得怕极了,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不来接她呢,姐姐们都不要她了么?
不等蒋寒洲迈步,山田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弯着腰,笑说,“舒小姐,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有那么可怕吗?”
他粗重的声音一响,停云便猛的一颤,哆嗦的往床底更深处爬去,藏的更紧了。
山田伸手要去把她抓出来。
停云惊恐地尖叫,拼命的往床脚躲,似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挥手打开他的手,她亦忘了,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潜意识里,觉得这些人都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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