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点了点头,喜气洋洋的走进了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屋内暖洋洋的暖和,烧了热腾腾的炕,被褥里都是暖的,停云整个人都沉入了巨大的浴桶中,那么热的水却温不了她的心,全身依旧是冰冷的,吃饭的时候,她会想起俊逸。睡觉的时候,她会想起俊逸。看见别家的孩子,她依然会想起俊逸,无时无刻,每分每秒,她的孩子没了……俊逸没了……那个可爱又机灵的小家伙再也看不到了,那是她的命啊,就这样被人从她的生命里抽离,抽走了她所有活下去的勇气,只剩下满腔的恨支撑着她如行尸走肉那般活着。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每每看见别的孩子,看见甜甜,看见彭寨主的五个儿子,她便忍不住落泪,再哭一次,只允许今夜再为俊逸哭一次,过了今夜,她要重振旗鼓,从这无边的深渊里爬上岸,要去为她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她要让那个人血债血偿。
这些日子,每每躺在深海般窒息的深夜里,她总是会回想以前,想她的父亲,想她的母亲,想她曾经对她们说的那些刻薄任性的话,想她离家那一天,还跟父亲大吵一架,那天说了什么呢?为什么要跟父亲吵架呢?
好像是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父亲给她安排的火车北上,说是火车上人多密集,不容易出事。而她坚持要坐游轮,她没有坐过游轮,特别想体验一下坐游轮吹海风是什么感觉。父亲不同意,说坐游轮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怕被人认出来出什么岔子。
她一气之下,与父亲大吵一架,口不择言的指责父亲让她去送命还舍不得花钱让她坐游轮,说什么指不定自己会死在北边,再也回不来了,这么小小的一个心愿,父亲都不能答应她,她说着说着便哭了,抱着长恩胡闹了很久。
父亲到底是答应了她,送她坐了游轮,也因此,她的身份被武汉的熟人认了出来,她和长恩在游轮上出了事,有人报了警,说她们是复辟名单上的逃犯,于是她和长恩慌不择路的在中途停靠的站点下了船,一路开始逃亡。
年幼的时候,做了太多太多糊涂的事情,说了太多太多糊涂的话,她的任性,她的刁钻,她的倔强,她的不服输,她的小聪明,似乎全部都随俊逸一同去了,血肉也去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壳子。
她沉在水底很久,眼睛挣得很大,泪水溶在水中,丝毫让人瞧不见,她哪里知道,她对父亲说的那番刻薄的话,竟是与父亲最后的诀别,若知,那一别是永别,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那样的话出来,将全家的绝境、错误都归咎到父亲身上,她有多遗憾,只有她自己知道。
说到底父亲当年后悔了,不愿送她走,是她自己坚持北上的,那时候她透着一股子不成熟的大义和倔强,殊不知,是她的坚持毁掉了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当初没有北上,何以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或许父亲和母亲都还活着,或许姐姐们也都还在。
她沉在水底太久,脸色开始泛白。
傻妞见状忽然一把将她从水里捞了出去,焦急的支支吾吾说着什么。
停云绷着脸靠在浴桶上,泪水源源不断的从大眼睛里流出来,她是面无表情的,只哭这一晚,就只哭这一晚。
傻妞拿过毛巾心疼的擦拭她的身体。
她忽然想起来游轮驶离武汉港口的时候,父亲抬起袖子擦眼泪的那一幕,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如今她为人父母,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和母亲当年送她北上的心情,生离死别,不过如此滋味,父亲失去她,就像她失去俊逸,生不得生,死不得死,若是父亲有生之年能看到俊逸,会有多开心呢。
那个漂亮乖巧的孩子,与她的母子情分,陪她走的这段路,到此为止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翻江倒海的悲伤和遗憾撞击着她的胸腔,吭哧一声,她似是从窒息中大喘了一口气,随后,眼泪掉的更加汹涌,“我错了……”她隐忍的克制了颤抖,压抑的低声,“都是我的错……我的孩子……我要他回来……要他们回来……”
傻妞那日在二楼的门缝里,将院子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慌张的擦去停云脸上的泪,陪她哭。
停云的手指深深的抠进了浴桶的边缘里,克制了喉头所有的哽咽,压抑的愤恨低声,“温锦懿……温锦懿……”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是这个人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切,她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双目赤红,只将满腔的悲与恨倾注在这三个字中,融汇成一把利刃插入了漫漫长夜中。
这滚滚红尘,凡俗人世,她终于明白,生而为人,谁都不能从旁人那里得到救赎,能拯救她的,只有她自己。能让她脱离无边苦海的,也只有她自己。她不能就这么死了,让她的孩子不得安生,她要让那个人体会同样的痛苦,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为她的孩子偿命。
蒋寒洲沉默的站在门口,肩头堆了厚厚的雪,他木然的听着她唤温锦懿的名字,全身沸腾的血液渐渐凝固了下来,冷却,极寒,碎了一地的冰碴。
不知站了多久,直等到屋内的灯熄灭了,他方才缓缓转身,向院子外走去,慢慢摘下了红色的围脖,随手丢进了道路一旁的火盆里,又脱掉了沾满香水气味儿的大衣,扔向另一侧的火盆,缓步往山下走去,走了两步,便又站定了。
转了步子,往东边的院子去了,那里传来艾甜甜起夜的哭闹声,有茹璃的训喝,蒋老夫人的劝诫,有最寻常的百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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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她的决心
第二日一早,傻妞眼睁睁的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等到停云起床,她迫不及待的对停云说,蒋寒洲昨晚来了。
停云默默听着,没有给予什么反应,如今她有什么脸见他呢,又有什么脸要求他呢,她甚至没有脸去见蒋老夫人,她是配不起他的,她没有资格妄想,也没有资格去奢求,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充满痛苦的无涯,她不能把那个男人也拉入这样暗无天日的深渊,她要他重生,要他幸福,只希望再出现一个像袁玉然那样的女人,好好的替她爱他,配得起他。
她缓缓放下袖子,遮住了胳膊上的淤青,那些青紫是她在狱中的时候,自己掐的,每掐一点,证明自己还活着,用肉体的疼痛驱散心脏炸裂式的疼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理智,让自己不会疯掉。
于是她几乎掐遍了全身,心脏抽一下,她便掐一下,她起身拿了件白色的大氅将自己裹了起来,脖子以下捂得严严实实。
蒋寒洲没有来看她。
她淡漠的坐在桌边,怀里抱着暖炉,沉思了许久,对傻妞说,“妞妞,帮我去东边看看蒋督统还在不在,如果还没走,就说我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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