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盛气凌人的口气。
停云恭顺的颔首,低眉顺眼,“我已与蒋督统离婚,殊途不同归,万不敢贸然冒犯老夫人您。”
蒋老夫人冷笑一声,“嘴巴还是这么厉害。”
停云沉默。
恰在此时,小梁来接她。
停云再颔首,辞别蒋老夫人,沉默的拿过包,缓步往门外走去。
“站住!”蒋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停云怔了一下,站定,却未回头。
蒋老夫人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背影,“你一日是我们蒋家的人,终身是我们蒋家人,我寒儿看上的女人,自有不输于人的地方,以前是我这个老太婆眼拙,若是让你心有芥蒂,老太婆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只希望你善待我寒儿,莫要太过劳心劳力,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妈,从今往后,我都当你是我的女儿。”
停云身子一僵,怔怔的回头。
蒋老夫人刁眉微扬,微微抬着下颚,垂着眉眼,并不看她,虽衣着素净,可那股子由内向外散发的尊贵威严,有增无减,哪怕是如此低三下四的道歉,也依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停云唇角忽然绽放柔软的笑容,她颔首,无话,转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听见屋内传来蒋老夫人的声音,声音很高,也很有力,“记好你离时的路,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我等你回来叫我一声妈!”
停云在院子中站定了步子,心被柔软的撞击了一下,有疼痛的撕裂感,似是有一个小缺口忽然被填满了,淡淡的治愈感包围了她,她欠了欠身子,着旧时的礼,再一次沉默的颔首,跟随小梁离开。
蒋老夫人在停云下了山之后,才缓缓走了出去,步子越走越快,脚步虚浮的扶着山头的寨门,向着山下张望,不舍得看着山中渐渐消逝的身影,前一刻盛气凌人的一面忽然坍塌下去,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眉眼皆是疼惜的愧色和疲惫。
茹璃拿了一件袍袄披在蒋老夫人的肩头,轻声道:“该说的,你都说了,没有什么遗憾了,剩下的要看小妹的造化了。”
艾甜甜轻轻拉住了蒋老夫人的手,“奶奶,小姨会回来吗。”
蒋老夫人颤抖的睫毛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甜甜天真无邪的脸,她忽然面无表情的掉下两颗泪来,然儿死的时候她没有哭,听说是寒儿亲手枪杀的,她也没有哭,她不相信她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情,到现在也不信,可是看着那个曾经刺猬一样的姑娘下山的那一刻,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倾轧在苍茫的雪山里,仿佛看到她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这个时代最残酷的硝烟之中,她便忍不住的心酸落泪,曾经那么伶俐的丫头,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拔掉了刺得刺猬,用血肉之躯,蹒跚在战火阴霾之下。
她到底比她们都有勇气,她没有选择逃避现实,而是勇敢无畏的面对枪林弹雨,那么单薄的身子,原来可以承受如此残酷的历史车轮碾压,可以撑起一片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天。
是该悲哀呢,还是欣慰呢。
许久,蒋老夫人缓缓回了一个字,“会。”
又沉又重。
到了十月末,大雪像是下上了瘾,愈发的肆虐,停云跟着小梁下了山,蒋寒洲花了三天的时间布局,提早在市面上放出了她的消息,于是她刚落脚一家饭店,蒋寒洲假意收到线人的消息,带着百合将停云当场捉拿,送回了军部。
山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黑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这些日子里来唯一的一线生气,他被转移回了军中养伤,亦在办公室内见到了停云。
停云着黄色褂袄,下穿白色棉裤,头发披散在肩头,苍白消瘦,真真像是被逼上绝路抓获的犯人,她不承认自己格格身份,不承认是匪爷,不承认是红匪,她否认一切对她的控诉。
山田自是不会伤害她,于是为了坐实她的身份,不得不将当初指证她的蒋欧阳从牢里带了来。
当初指证她格格身份的唐婉如已经死了,人证只剩下指证停云是匪爷的蒋欧阳,以及认定停云是红匪的百合。
见到蒋欧阳,停云只承认了自己的格格身份,死活不承认匪爷和红匪的身份,对于山田来说,只要有格格这个身份就已足够,于是他欲将信口开河的蒋欧阳公开处死,却因蒋欧阳临时倒戈表明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忠,而保住一条命,最终却被蒋寒洲私底下赶出了锦县,对外放话蒋欧阳逃跑,这件事才作罢。
至于停云是红匪这事,后被归咎于温锦懿嫁祸,山田为了袒护停云,怒斥百合被温锦懿利用,帮停云洗刷了红匪的身份。
这样连消带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帮停云证明了身份,众人知晓了停云在山田心中的分量,军中再无人敢小觑停云。
回到军部的第一夜,停云留在山田房里。
蒋寒洲守在山田门外,整整站了一夜,有人问起,他便说保护格格和山田安全。
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两人说了什么,从那一晚之后,山田对停云的态度大变,赋予她特权,于是她便可自由出行军中,她对蒋寒洲视而不见,对百合分外礼遇,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一切都感到新奇,让山田教她各种枪械的打法,于是山田赠给她枪,她便枪不离手,她着山田给她定制的关东兵防化服,女扮男装的样子自由出行。
心血来潮时,她居然敢穿着一件和服,从头到脚的日式女性的装扮穿梭在军中,看着重光大尉练兵,她让重光教她熟悉机械重型武器,她对速射炮,迫击炮分外感兴趣。
可是重光这样的冷血军人自是无法容忍有中国女人这般明目张胆的践踏大日本帝国战士的尊严,竟然如此频繁的出现在他们的练兵场上,还穿着和服招摇过市扰乱军心,重光自是找山田激烈抗议过,但是山田让重光满足停云的一切需求,如果可以,教授她最基本的日式礼仪。
于是停云在练兵场上熟悉重型武器的时候,一开始重光杀气腾腾的冰冷,将枪指在她头上飚着日语呵斥她滚蛋,甚至挥着军刀要坎杀她,每每这个时候,停云便知难而退,可是没过几天,她便又出现了,有时候穿着防化服混在士兵中,被重光揪出来扔在一旁,几次差点砍了她。
有时候她明目张胆的穿日式和服出现,她总是将脸上的妆容描绘到最精致,越来越美,气质也越来越独特出众,美貌与勇敢并存,温婉中透着几分英气。
后来到底是男人,重光大尉见到她的次数多了,对停云的态度转为轻蔑到无视,再后来倒是愿意跟她讲几句,无非是吹捧关东兵,吹捧武士道,吹捧大日本帝国,也愿意多看她两眼。
她在军中半个月的时间,学会了开车,区分了枪械及重型武器的型号、种类、威力,甚至让山田教她日语,她可以用简单的日语与重光交谈,每每这个时候,那些日本士兵的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摸透了军部的沟沟道道,排兵布阵。
这一切的一切百合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这一日的雪依旧极大,军部白茫茫一片,百米开外的影像都看不太清,蒋寒洲站在二楼办公室的阳台上,冷冷看着练兵场上停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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