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孩子需要一个父亲,而你需要一个男人。”
他说,“不知道哪里好,只觉得阿舒是世间最好的。”
他说,“阿舒,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想到现在你对我是那么重要。”
他说,“阿舒,我后悔了。”
他说,“阿舒,以后我们生个女儿好不好。”
“……”
那些被仇恨淹没的记忆从深埋的心底泛滥而出,成灾成难,他对她的援手,救她于蒋府危难,替她隐瞒假怀孕,为她保胎,送她去往武汉,几乎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她说回锦县,他便给她名分留在锦县,她把俊逸交给他,把整颗心袒露给他,这哪一件不是她自愿的!哪一件不是她心甘情愿无知无觉的落入他的陷阱!他从没有强迫过她!
他在毗陵山上为她挡子弹,在爆炸的时候护她入怀,背着她翻山越岭,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将所有能吃的药草都给她吃,告诉她如果撑不下去了,就吃了他活下去。
真真假假的记忆浪潮中,至少那些生死相依是真实存在的,他舍命救她的情分是存在的,他会彻夜不眠的照料病重的她,会为了她一丁点小伤口担心的一整夜睡不着,总是起夜查看她的病情,会在她发高烧的时候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水是不是烫了,衣服是不是薄了,营养是不是摄取充足的,他都会亲力亲为的为她把控,他把她的俊逸照料的那么好,这些发自内心的呵护哪里掺得了半点假呢!
他总是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身边的人,又有谁照顾他呢?他把自己照顾的那么好,把身边的人照顾的那么好,那他呢?
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失去俊逸和家人的痛楚侵蚀了理智,被巨大的悲怆冲昏了头脑。
可是温锦懿,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挑起我的仇恨,故意撩拨起我心底仇恨的心弦,故意作践我,糟蹋我,故意让我对你拔刀相向,你是故意的。
你便是这样折磨我的,通过折磨我,间接折磨寒洲。
你让我们都不得善终,让我们都能体会你痛苦绝望的人生,让我们三人都挣扎沦陷在无边的深渊中不得解脱。
你是故意的。
停云于昏迷中拂去医护人员的手,泪湿满巾,低声呢喃,“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她不停的流泪,浑浑噩噩的游离,顾闰之和万丽将她紧急送往革命志士医疗救助中心,她持续低烧神志不清的说胡话,巨大的悲哀和创伤笼罩着她,将她的思维与现实硬生生的分离,连血带肉的从心上剜除,眼泪便愈发的汹涌而出,最深的梦境里,她抱着腿缩在那间小屋的角落里,沉默的掉泪,“你是故意的……”
仿佛有谁在黑暗中轻轻摸着她的头,带着温柔的怜悯,小心翼翼的说,“阿舒,你不要哭,我不活了。”
心脏骤然炸裂,怎么能不哭呢!你以为你不活了,事情就完了吗?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招惹我的!
温锦懿,我恨你,我艾停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你不爱我,我亦不爱你,可我就是恨你,恨入骨髓,恨入血海,我恨不得将你从地狱拉扯上来大卸八块,这辈子最恨的人是你,下辈子最恨的人也是你,恨极了你!
温锦懿,我恨你。
我恨你,恨死了你。
温锦懿,你听到了吗?
温锦懿啊。
……
眼泪于黑暗中大颗大颗的掉落,明明没有眼泪了,明明恨极了他,这个残忍性格恶劣的男人,对她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混蛋……温锦懿,你个大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停云闷闷的恨声,她忽然站起身,狠狠擦了把泪,用力将门拉开,外面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她仿佛看见那如画少年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哄着妹妹睡觉,停云快步走了出去,想要触摸那幻影,可是影像瞬时间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她猛地转身,屋内空荡荡的萧索。
“出来……”停云忽然大声喊了句,“出来,温锦懿,你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你出来啊。”停云冲进屋子里,似是在找寻什么人,拍着门,拍着墙壁,拍着窗,喊道:“出来啊,温锦懿,我们一起离开,你出来啊,我求你了,出来啊。”
“我求你了,出来好不好,出来啊……”
她的哭喊声惊吓到救助的医护人员,他们纷纷从值班室里跑了过来,顾闰之站在病床前,向着医护人员抱歉的笑了笑,“梦魇了,没事。”
主治医师走过来翻起停云的眼白看了看,说,“按理说昏迷这么多天应该是醒了的,怕是怒极攻心,患者主观意识作祟,不愿意醒来。”他转脸看向顾闰之,“顾同志,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闰之想了想,说,“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就这么上路吧,去上海与陈先生汇合。”
“现在就上路?云姐姐病的这么重,怎么能一路颠簸。”此时,万丽正拿着手巾帮停云擦脸,傻妞抱着俊逸在楼下的院子里玩耍,那名瘦骨嶙峋的小姑娘蹲在一旁望着他们,志成守着她们的安全。
顾闰之看向万丽说,“舒小姐如果昏迷一年,我们一年都要在这里耗着吗?”
万丽一时语塞,瞪着眼睛望着这个人模人样却清高的没有人情味儿的男人,憋着半晌,说了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上路!”
顾闰之说,“可以的话,今天就想走,邓军长他们打起来了,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拖下去。”
“贪生怕死的上海小男人!”万丽小声嘟囔了一句。
顾闰之转身出了房间去安排车辆,择了毗邻山的山路,前往奉天,又从奉天转火车辗转到上海。
仿佛经历了一场前世今生的浩劫,停云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晚光昏黄的午后,她躺在一间装修别致的欧式房间内,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天蓝色窗帘在床上洒下了一片忧郁的蓝调,依稀可见窗外林立的别墅群,道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
梦境深处的记忆起伏着不安定的情绪,她又想起了关上门的那一幕,静静的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明明在梦中去过无数次那个地方,却没有一次遇上他,她明明在那里待了那么久,他却不愿意现身见她,温锦懿,是你不愿出来,你不愿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我艾停云,再也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你不成全我,我怎会成全你。
你是世上最残忍的混蛋,你便是这样报复我的。
温锦懿啊。
她看着天花板上奢华的莲花灯纹路,面无表情的掉眼泪,耳边传来孩子欢愉的笑声,她惶惶然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俊逸快活的眼角上。
只见俊逸正坐在沙发旁边柔软的地毯上与那名小姑娘玩积木,他飞快的将积木拼凑搭建起来,造了一架工整的小房子,愉快的向那名小姑娘炫耀,小姑娘忽然伸手,将搭建的积木推倒,顺便推了俊逸一掌,导致俊逸忽然往后一扬,撞在了沙发坚硬的腿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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