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丽娜颤抖着接通电话,一个声音细声细气的说:“陆一鸣在虎鲨号货船上,这个船现在停靠着F城,平昌码头。他生病了,发高烧,快来找他!”
陆丽娜一听,忙问:“汪白妙?”电话挂断了,发出“嗡嗡嗡”的盲音。她一脸错愕的看着金丙相,“虎鲨号,F城,平昌码头!”
金丙相焦急的问:“要多少钱?”
“没要钱!不,不是半价,她说一鸣发烧了。”
金丙相楞了一下,一把拉起她,“快,我们走!”
汪白妙挂上电话,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她看也不看正偷偷打量她的老板,扭头就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司机问:“到哪里?”
“叔叔,我要去C城!”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她仿佛很冷一样团在一起,就像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蓬头垢面,脸上尤有泪痕。“C城?不去,不去!太远了,你去坐大巴车吧!”
汪白妙抽噎着说:“叔叔,我哥哥突然死了,我想要快点回去!求求你载我回去吧!”
司机被她由内而外的强烈悲恸感动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这么远,车费有点贵哦!”
“多少钱?”
“三百五!”
“我有的!”汪白妙掏出了五百块钱。
司机发动了车子,“那好,我开的快点,尽量早点把你送到C城。”
在出租车上,汪白妙想过千百种回到北旺的情形。也许家里的楼下正拉着警戒线,也许自己一到C城就会被布控的警察逮到,也许有很多电视台的记者正蹲守在北旺。可她万没想到,一切都是平静如常。正值下午两三点多钟,暴雨过后的北旺干干净净,就连电线杆上的浮土都被冲刷殆尽。楼下有三三两两在大树下纳凉的人,梁老头也在,看见汪白妙他奇怪的问:“白妙,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早上你们老师还来家里找你了!”
汪白妙勉力跟梁老头打了招呼,慢慢上楼去了。她一步步向上爬,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其实昨天并没有回家,陆一鸣也没来过,何根宏没有想要□□自己,他也没有被捅死。然而当她掏出钥匙推开家门,满地狼藉提醒她,一切都真实发生过,并不是什么醒来就完结的噩梦。
她看见何翠呆愣愣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看见她进来,她的眼珠子动了动。汪白妙把门反锁上,她喊了一声阿姨,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踩过碎片纸削走到自己的房门口,何根宏侧躺在地板上,他眼睛睁的溜圆,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握住那把水果刀。地上有一大滩已经干涸的血渍,有数只绿头苍蝇在飞来爬去。
汪白妙一阵作呕,继而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看到这样的凶案场面,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她转身走到何翠身边,只见她面色苍白,头发乱蓬蓬的,一缕一缕的还沾着血渍。汪白妙在她身边蹲下,她说:“阿姨,我杀了何根宏,报警吧!”
何翠终于有了反应,她全身开始颤抖,从嗓子眼里挤出又细又干的声音,“不,白妙,不!”
汪白妙扶住她的双肩,“阿姨,报警吧!”
何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觉得后脑勺疼的厉害,扶着桌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窗外暴雨如注,屋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向外走,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伸手一摸,摸到了已经全身冰凉的何根宏。虽然只是摸到了,但何翠立刻就认出了躺在地上的儿子。她全身颤栗的爬起来拧亮了电灯,何根宏死了,他一动不动躺在上,再不会对她恶言相向,再不会打人摔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四分五裂,巨大的哀伤像洪水一样刹那淹没了她。何翠张大嘴巴哀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她眼泪混着鼻涕,滴下来落到了何根宏衣衫半开的胸脯上。汪白妙不在家里,是谁杀了何根宏不言而喻。可他不该杀吗?何翠找不出半分理由为自己的儿子辩驳,他该杀,他罪无可赦,他死不足惜!
☆、分别(二)
何翠心如乱麻的坐在自己家中,儿子的尸体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正在腐烂发臭。期间她曾经从厨房里拿来了一把菜刀,想抹了脖子就此去了好了。当菜刀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当鲜血一滴滴从脖颈滴落,恐惧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来,她的手一软,菜刀‘哐当’落在地上。千百个念头在脑中徘徊,无数个声音在争吵对骂,她就如汪洋中的扁舟,茫然失去了方向。
何翠在家中枯坐,电话铃响,敲门声起,暴雨停歇,黑夜过去,天亮了,太阳升起来,门开了,汪白妙回家了。时间缓慢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疼痛噬心蚀骨,不过一个晚上,她从中年妇女变成了耄耋老人。她望着黑瘦乞儿一般的汪白妙,神色复杂。
汪白妙行至她的跟前,说出的话很轻很坚定,“阿姨,报警吧!”
“报警?”
“报警!我杀了何根宏!”
“不,不,他想□□你,刀子是他拿进去的,你是正当防卫,你……”何翠语无伦次的说。
“是,我是正当防卫。但我杀了人!”汪白妙在她身边蹲下,把头埋在真心爱护她的继母腿上,热辣辣的眼泪滚滚而下,浸透了何翠单薄的裤子。
陆丽娜和金丙相还是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平昌码头时,虎鲨号集装箱货轮已经开船了。金丙相调动电视台人脉,找到虎鲨号所在的公司,通过公司负责人联系上了虎鲨号。陆一鸣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严重脱水,幸好船上有医生,把他从垂危的边缘抢救了回来。烧退下去,他又患上了肺炎,加之晕船,他终日昏昏沉沉,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船上的水手身强体健,医生大多数时候清闲的很。这次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他突然就忙碌起来。这忙碌让医生肯定了自我的价值,并且使无聊的海上生活变得从实,这让医生更加尽心尽力照顾陆一鸣。这一日清晨,天蓝水清,大海温柔拍打船舷,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当阳光从舷窗里透进来时,陆一鸣睁开了眼睛。他四下里搜寻汪白妙的身影,多日里不说话,一开口满嘴苦涩,声音嘶哑。“白妙?汪白妙?”
医生原本在医务室门口晒太阳,听到他的声音,忙推了门进来。“你醒了?”他欣喜的问。
突然看到生人,陆一鸣本能害怕,他没有回答,如果不是双手无力,他一定拉起了被子遮住自己的头脸。医生见他一副躲避的样子,忙说:“孩子,别怕!我是船上的医生,你可以叫我王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
陆一鸣看他没有恶意,问道:“王,王医生,白妙呢?”
“白妙是谁?”
“她是和我呆在一起的!”陆一鸣着急的说。
王医生摇摇头,“接到你姐姐的电话,我们就发现了你,没看到别人!”
陆一鸣愣住了,他犹如五雷轰顶,白妙抛下她跑了吗?接下来的日子他精神时好时坏,无论王医生问他什么他都闭口不言。等船快抵达巴西时,他又病倒了,这次依旧是高热,伴随着咳嗽不止。船上医疗条件有限,王医生大有点黔驴技穷的架势,所幸船很快就靠岸了。货船在大海上飘荡了月余,等靠岸时,陆丽娜和金丙相已经早早的等在了岸边。陆一鸣被送往医院治疗,等他再次醒来时,看到了双目通红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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