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接待室的值班的工作人员王梅正缩在柜台的后头烤电炉子。少管所的探视者一般都是少年犯们的父母或者长辈,即便是有十几岁的访客,那也有家长陪同前来。所以她看见陆一鸣进来,奇怪的问道:“孩子,你干什么?”
陆一鸣目不斜视朝她走来,他彬彬有礼的说:“阿姨你好,我来探视汪白妙!”王梅一愣,“探视汪白妙的?”
“是的!”
“你是?”
“我是她同学!最好的……”
王梅疑心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最好的什么?同学?朋友?然而陆一鸣没有再说下去,扶着柜台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王梅说:“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她什么人都不肯见!父亲、舅舅、外婆还有他的继母,轮番的来,可她一个也不肯见!我们少管所五十多个孩子,就她最执拗!”
“她会见我的!你跟她说是陆一鸣来看她,她一定肯见的!”陆一鸣急切的说。
王梅狐疑的看着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让他登记。陆一鸣手打着颤,他有半年没碰过笔了。他歪歪扭扭的填完表格,王梅接过表格说:“你在这里坐着等会,我进去让人通知她!”
陆一鸣规规矩矩的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不锈钢椅子冰凉冰凉,就近的窗户开了半扇,寒风正好吹到他的脸上。他浑然未觉的坐着,只觉得心中有一把热火熊熊燃烧,烧的他五脏六腑又痛又热。王梅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一鸣挺直着腰背坐在风口上,他的头发有点长,被风吹得扬起来又搭下去。她心里突然就升起了怜悯。她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一回头就看见陆一鸣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孩子,你回去吧!汪白妙不肯见你!”王梅看见陆一鸣眼里的希望之光一点点暗下去。
“阿姨,你是不是没跟她说清楚。我是陆一鸣,她不可能不见我的!”
“我们不会弄错的,你填的申请表我都递进去了!”
陆一鸣几乎要哭了,“那怎么办呀?怎么样她才肯见我?”
工作人员安慰他道:“要不今天你先回去,过两天再来看看!刚进来的孩子心里落差比较大,不肯见家人朋友也是正常的!”
陆一鸣低着头站了一会,重又在等候区坐下。“阿姨,我就在这里等到下午,下午再申请一次行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每天只能申请一次,你今天还是回去吧!”
陆一鸣没有答话,他又坐了一会,慢吞吞站起来走出了少管所大门。
王梅觉得陆一鸣低着头的样子怪可怜的,心里唏嘘感叹了一阵子。这种事情她见的多了,早已有些麻木,很快就丢开此事。吃完午饭,天气越发阴沉寒冷,王梅守着电炉子打瞌睡。过了一会,巡视的保安林建国推门进来,他夹裹着一团寒意走到电炉旁边坐下,王梅被寒意一侵,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林建国伸出手凑近电炉子烤,一边烤一边说:“刚才在外边碰到一个好奇怪的小孩!绕着少管所转圈呢!我一看他就没安好心,担心他使坏,把他教育了一顿撵走了!”
王梅一听,忙问:“是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孩子,背个蓝色书包,这么高,”她比划着,“是不是?”
林建国点头,“是啊!你认识他!”
王梅摇摇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早上来探视汪白妙的!现在都下午三点了,他还没走呀!”
“探视汪白妙?就是那个全市第一名的汪白妙?”
“嗯,是!”
“见到了没有?”
“汪白妙还是不肯见!”
林建国一脸的惋惜,“唉,你说汪白妙多好的一个孩子,生生被她的家庭毁了。要我说,这事她爸得负全责!真是命运捉弄人啊!那么有前途的一个孩子,如今关在这儿,也难怪她谁都不见!”
“谁说不是呢!我看来探视的这个孩子跟汪白妙关系不一般。汪白妙不肯见他,你没见他难过的那样!”
“是不是?我就说,他绕着围墙转圈,八成是想翻墙呢!咱们少管所的墙是随便能翻进去翻出来的吗!”林建国的手暖和过来,他拿手搓搓冰凉的脸颊,遗憾的说:“嗨,我刚才真不该对他那么凶!”
陆一鸣没见着汪白妙,还被林建国凶了一通,他坐在回城的出租车上,心里的沮丧和难过无以言表。这半年来,他无数次的回想,是谁造成了今天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想的越多就越恨自己。如果不跟李鲁峰打赌,如果那天不跟汪白妙抱怨自己英语考的不好,如果不让她立刻回家取语法书,如果跟着她一起上楼的话,那么最多最多自己的成绩还在吊车尾,可她能安然无恙的跟自己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呼吸同一片空气,听一个老师讲课,做同样的题,而自己偶尔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又或者在虎鲨号上时,他没有烧的神志不清,那么白妙也不会为了救他独自下船自投罗网。每次想到这些,他就觉得五内俱焚,连呼吸都是痛的。
出租车司机见陆一鸣坐在后排,一言不发神情痛苦,便问道:“孩子,你不舒服吗?想吐吗?想吐说一声,可不要吐在我车上。”
陆一鸣胃确实很难受,但他不想吐,早饭吃得少,午饭又没吃的人,可有什么能吐的。他说:“叔叔,我先不回家了,你送我去北旺吧!”
在北旺下了车,天已经暗下来。陆一鸣慢吞吞走进巷子,走到汪家楼下。他抬头仰视整栋破旧的楼房,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汪白妙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蹬蹬蹬上楼的样子。他觉得眼睛痒痒的,当热辣辣的泪水流出来时,他转身跑出了巷子,到巷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箱红星二锅头。他饿的双腿打颤,搬着一箱白酒十分吃力。然而他不屈不挠,走一段歇一歇,爬几步楼梯就停一停。等终于爬到六楼,他累得气喘吁吁,连头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他把白酒搬进了汪白妙家,拿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子,一边慢慢走,一边把酒洒在地板上,家具上,窗帘上。他行动迟缓的像个老人,动作却很细致。等终于把一箱白酒都到光了,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火。但这难不倒他。昨天他在楼里找菜刀的时候,在楼下一家人的厨房看到过火柴。于是他又下楼去,把那半盒火柴拿了上了。他站在汪白妙的房间里,划了一根火柴扔到了何根宏躺下的地方。幽蓝的火光轰一声烧起来,很快就蔓延到窗帘上。他心中觉得十分快意,烧吧,烧吧,把这罪恶的地方统统都烧光。
陆一鸣退出去,站在客厅中央。当家具也被引燃的时候,火焰一冲而起,舔到了天花板上。门就在几步开外,他并没有想死,却也不想动。就在浓烟呛的他头昏脑胀的时候,他听到了楼下消防车的声音。北旺这片虽然要被拆迁了,可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区早已被开发,并住满了人。屋子里一着火就被对面小区的一户人家发现了。虽然知道着火的小区几乎已经搬空,但在这样大冷的天无缘无故起火还是很诡异,所以他第一时间报了警。消防车很快赶到,并将火扑灭,唯一的伤患陆一鸣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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