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_priest【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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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媛:“……”
她纳闷地扒着车座回头一看,后面几辆车看起来没什么异状,江晓媛仔细揉了揉眼睛,然后在车流里发现了一小片扎眼的亮粉色。
“好像是那天那辆车,”祁连说,“什么人?”
江晓媛一遍摸出手机,一边皱着眉说:“我老板说是他妈……”
蒋博他妈江晓媛总共见过一次,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得罪她老人家了,老跟她过不去gān什么?
先是开车吓唬她,现在又跟踪……
她长得不说倾国倾城,也不能让人一见生厌吧?
江晓媛直接打电话给蒋太后,刚刚被蒋博喷了一顿,她总算找到了机会喷回去:“老板,什么qíng况啊?你妈没事开着她那辆俏皮小花仙一大早跑来跟踪我,什么毛病,奴婢都被吓哭了好吗?”
蒋博的声音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你确定是我妈?你不是说没见过她吗?”
江晓媛想了想,把她送信那次路遇马路杀手的事说了。
说完,江晓媛又捧着大脸补充了一句:“不过她要是打算开张三千万支票摔我一脸,然后跟我说‘拿上钱离开我儿子’,我就原谅你们母子了。”
蒋博沉默了片刻,好半晌,才qíng绪不高地低声说:“我妈年纪大了,有点神经质,她不愿意让我再gān这行,可能那天看见你给我送信,误会什么了吧?”
江晓媛:“等等,她误会成什么?姐姐,你得把话说清楚。”
蒋博:“滚蛋——今天找个人先陪你回去吧,一会你就别过来了,自己小心点。等我看好了工作室再把地址发给你……不好意思我家里的事连累你了,我会摆平的。”
这是蒋太后第一次跟她说“不好意思”,江晓媛一时有些震惊。
不过还没震惊完,蒋太后又补充了一句。
蒋博:“还有,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认为自己能值三千万了?”
说完,他gān净利落脆地挂上了电话,跑了。
祁连:“怎么样,去哪?”
江晓媛犹豫了一会:“要么……还是先回学校吧。”
祁连没应声,过了一会,他忽然平平静静地问:“要不要去我那看看我以前拍过的照片?”
江晓媛:“啊……”
她半夜起chuáng,脑子有点木,还没反应过来,祁连的方向盘已经掉头打过去了,敢qíng他开口问就是客气,根本不是在商量。
江晓媛:“……好吧。”
她忧郁地在旁边思考了一下,倘若蒋太后胆敢这样不由分说地掉头拐弯,接下来一番撕咬斗争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这件事放在祁连身上似乎就没什么违和感。
为什么呢?
想必这个悲惨的世界也是有“气运值”的,而“气运”这种东西,百分之八十左右大约是承载在脸上的。
祁连平时不在家里住,自己在市中心买了个jīng装修的单身公寓,没怎么收拾过,屋里陈设是原封不动的开发商风格。
他的作品很杂,大多是风景,也有一部分花卉和建筑的特写,江晓媛也是学过摄影的人,艺术大多想通,照片倒是没怎么打动她,就是土豪的设备让她有点爱不释手。
“这些有时候卖给出版社。”祁连说,“做些书封,一般星空、天空、森林大海什么的比较好卖,还有些言qíng小说喜欢用那种花花糙糙的图,杂志报纸有时候也从外面买图。”
江晓媛随口问:“你从来不拍人吗?”
祁连:“……也拍。”
说着,他从一个橱柜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旧相册,里面的照片全部都是洗出来保存的,江晓媛随手翻到第一张,结果就被震撼了。
那是一张放大的照片,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坐在一张小区长椅上,他惊慌地弓着肩,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上皱纹横生,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夹杂着来源不明的污垢,掌中捏着一片皱巴巴的卫生纸,上面哆哆嗦嗦地陈列着半个江晓媛看不懂的公式。
他茫然地望着镜头,因油腻而坍得一塌糊涂的头发凝固在风里,眼神也凝固在时空的夹fèng里。
照片题目:教授。
照片的后期处理不多,背景是一处很有生活气息的小区,楼上不知谁家洗衣服掉下来一条小学生的红领巾,飘dàng在半空,看起来像是悬在那老人头上的,在灰蒙蒙的石砖与天空下亮得扎眼。
他一生传道授业解惑,到现在谁有又能来解他的惑呢?
蒋博有时候带江晓媛出去做私活的时候,有时候会把“灵魂”挂在嘴边,bī江晓媛看很多和造型有关的背景材料,江晓媛一直觉得那是他心qíng不好没事找事的方法之一。
可此时看到这张照片,她忽然隐约触摸到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一个想法忽然从她心里刮了过去——所有的东西,原来都是有灵魂的。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一些蒋太后曾经用过、但她一直不十分理解的处理手法就忽然都有了一点头绪。
谁都知道什么样的五官是美的,譬如两眼距离过远,就要调近,长得没jīng神,就要用眼线画出jīng神来,鼻梁不挺的打鼻影,大饼脸靠yīn影……这些都是技术层面上的东西,也是江晓媛以前一直jīng益求jīng一再追求的。
但直到这一刻,她回想起当时在美发中心培训时给蒋博化的那个妆有多不靠谱。
看起来,她几乎把蒋博改头换面了,完全把那张油头粉面换成了自己钟爱的美男子类型,但细想起来,那其实是个经不起推敲的静态造型。
蒋博本人xing格冷漠又bào躁,自带的气质很奇异,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外露的女xing化倾向,但依然让人觉得yīn柔,仔细分析,大概是因为他那yīn郁的神经质气息。一个个xing太qiáng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妆面就变成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呢?
被蒋太后念叨得不耐烦的时候,江晓媛曾经跟他呛过声,让他给“灵魂”下个定义。
蒋博当时想了一会,还真的给了她一个答案,只是听起来显得有点虚无缥缈——他说:“所谓灵魂,就是第一眼抓住你的东西。”
江晓媛的思绪飞快地从她多日用功的积累中扫过。
为什么高鼻梁是美的?如果人天生就不长鼻梁,谁还会认为高鼻梁漂亮吗?
为什么说唇红齿白美的?加入人的血本来就不是红色的,没有进入工业化社会,还要靠利齿捕猎为生,主流审美会不会变成喜爱“青面獠牙”?
审美的极致是能让人神魂颠倒,让人神魂颠倒的东西,绝对不是“yīn影与腮红如何过渡自然”“亚洲人唇形与欧洲人唇形区别与常见处理方式”这些。
融会贯通的灵感来得这么厚积薄发,让人真的有种“打通了任督二脉”的错觉。
江晓媛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她发现,镜头不是聚焦在主人公脸上的,而是他的手。
他的皮ròu是那么的逆来顺受,风霜雨雪的冲刷浓缩在脏兮兮的皱纹里,使得皱纹如同皲裂大地一样,透露出渐渐gān枯沉寂下去的生命,而他指fèng间字迹颤抖的积分符号翘起的尾部却被笔尖挂出了一道凌厉的裂口,力透纸背。
像是悄无声息、又震耳yù聋的一声嘶吼。
江晓媛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这是你说的那位正在变成痴呆的老教授吗?”
祁连:“嗯,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我都留了照片,不然以后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存在过了。”
江晓媛默默地往后翻去,在第二页看见了一个站在钢琴前面的女人。
女人的身材笨拙而臃肿,背部的赘ròu被内衣勾勒出窝囊的轮廓,肩膀好像永远也挺不直,她低头站在一架同样落魄的钢琴前,正用一根手指按下一个琴键,她侧着脸,微微阖着眼睛,像是侧耳倾听模样,油腻腻的中长头发垂下来,影影绰绰地遮住她脸上愉悦又痛苦的表qíng。
“她是一个世界著名的古典音乐钢琴家,”祁连简短地介绍说,“在这边聋了,是猪ròu铺哑巴老板的老婆。”
翻到第三页,祁连:“舞蹈学院的奖学金获得者,这边小儿麻痹,两条腿不一样长,仔细看她五官也不对称的。”
还有下一张,祁连:“呃……这个跟你有点像,家境优渥,本人在牛津读书,是个风度翩翩的小少爷,来了以后发现自己是赌鬼的儿子,赌鬼老爸被当着他的面被剁下一只手,他当场吓尿了裤子,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把这个世界可怕的家抛下了,偷偷跑了出来,我顺从当事人的想法,把他带走了,给他找了房子,帮他安顿下来……”
江晓媛:“后来呢?”
祁连耸耸肩:“他发现自己是个连小学也没毕业的社会闲散人员,接受不了,自杀了。”
江晓媛:“……”
“等等,”江晓媛说,“我不太记得具体政策了,不过不是有七八十岁的退休人员考上大学的报道吗?意思是社会人士也能参加统一高考吧?他这么一个超级学霸,随便考一考不就能上名牌,gān嘛在意原主人小学毕没毕业?”
祁连:“他在原本的时空里十九岁,在这个时空中已经三十四岁了。”
江晓媛:“……是有点亏了——所以呢?”
“在十来岁的大男孩看来,三十多岁的人生已经相当于结束了,”祁连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就好像一局游戏,开局失利,他不认为自己能翻盘了。完美主义,明白吗?成绩单上有个B都不能忍。”
江晓媛沉默了一会:“看来还是我这种能凑合又怕死的学渣比较安全。”
祁连微笑了一下:“我能留一张你的照片吗?”
江晓媛:“嗯?”
她一抬头,祁连已经“喀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的从客厅的飘窗里斜飞进来,年轻的女孩几近及腰的长发松散地绑成一束,从一侧的肩上垂下来,无袖连衣裙外露出的锁骨与手臂白皙得不可思议,脸上本不明显的散粉在光下好像钻石一样闪着光,她的轮廓微微有一点模糊,jīng雕细琢的眉像一件古典又雅致的艺术品,被镜头聚焦的眼睛却闪着光,像包着火种的黑曜石——能清楚地看见她未来那条通往远方的路。
祁连忍不住叹了口气,感觉这张收官之作绝了。


☆、第45章

  “洗出来我给你装个镜框送过去。”祁连说,“再洗一张放在这本相册里。”
江晓媛随口说:“相册好像满了。”
祁连:“还有一页,够用了。”
江晓媛:“……”
她忽然闭了嘴,意识到祁连话音里的潜台词——不会有下一个像她一样的倒霉蛋了。
江晓媛:“你觉得那个病毒……”
祁连:“它不是已经半年多悄无声息了吗?”
江晓媛心里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祁连心里早就有数,早就知道那病毒八成已经不行了,那么他们之间陌生时空中类似监护的关系大概也结束了。
江晓媛勉qiáng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心里是不qíng愿的。她早就知道,共同的敌人没有了,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人也就没了——祁连没有那个义务,她也没那么大脸——因此一直以来,哪怕再艰难,她也从不敢放纵自己依赖别人。
可是理智上做到了,感qíng上还是有些不好接受。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来历的人,是在她最难的时候帮过她的几个人之一……之所以这个“之一”也变成了“唯一”,是因为江晓媛不得不承认,她可能是有一点喜欢祁连的。
否则也就不用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qíng。
可是有点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不知道祁连的家世职业,对他只有表面一层的了解,完全不知道深浅。她从未谈过一场平等的恋爱,混在一起的都是霍柏宇那样的货色,玩闹的心qíng多一些。
以前……冯瑞雪说得对,如果不让她高高在上、占尽优势,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别人相处,趾高气扬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像一把根深蒂固的野糙,无时无刻不缭绕在她身边。
回想起来,她一个白富美,如果说她“自卑”,未免太让人难以理解。
可能世界上大概只有自己知道自己“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真相吧。
江晓媛压下有些混乱的心绪,不肯流露出一丝半毫的在意,她借着低头翻相册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你以后终于再也不用再东奔西跑了,打算做点什么?”
“看看吧,”祁连说,“有几笔钱一直有几个朋友替我管着,有些还不错,有些是因为那块市场最近不太景气,我想暂时把钱提出来,做点其他的。”
江晓媛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她目光往落满了阳光的地面上瞥了一眼,停顿了一会,然后说:“我过一阵子可能要跟着老板出一趟国,国内特效化妆这块不如他们那边先进,过去学习jiāo流几个月……”
她这话提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到这里,发现语言没组织好,有些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祁连却忽然说:“我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你像是要和我撇清关系?”
江晓媛:“……”
祁连:“要是那病毒从此销声匿迹了,以后你走在大街上就假装不认识我了?没有它,我就不能时常去找你吃个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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