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每一根神经,心脏每一次跳动,全是你,全是你。
……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把那个埋藏了七年的词汇宣之于口时,李文森的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李文森按掉电话,朝他微笑了一下:
“抱歉,你继续。”
“我说的公主一直是……”
李文森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她瞥了他一眼,别过身,接起电话:
“Hola……对,我设置了静音,抱歉……您说谁要寻死?什么,英格拉姆?”
……
乔伊原本随意地坐在棋盘边,听到英格拉姆这个名字时,不知为什么,立刻坐正,竖起耳朵。
“他寻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要死就让他死好了,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您说他闹着要见我?那我觉得您弄错了一件事,医生。”
李文森握紧了电话。
她似乎挣扎了一下,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仍是说:
“英格拉姆先生已经成年了,自杀是他的权利,而我无权干涉。”
李文森果断地按掉了电话。
乔伊:“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抬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
乔伊瞥了一眼她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指骨,垂下眼眸,复又抬起。
“我们正说到一个关于公主的秘密,文森特。”
他灰绿色的眼眸盛满她的倒影,映着漫山的夕阳,就像燃着幽幽的光火:
“这个秘密,我藏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应当如何开口……我原本不想如此仓促,但此刻却发现,没有哪种设计好的场景,能比得上这一秒的水到渠成。”
……他快没时间了。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男人会不识趣地闯进她的生活,之前是那个毫无才华的数学家,这次是一个毫无大脑的小男孩。
乔伊凝视着她,轻声说:
“文森特,我……”
然而李文森的老黑莓手机,就像与上帝约定好了一样,在这历史性的一秒,第三次欢快地闪烁起来。
“……”
乔伊盯着她的手机:
“你的手机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你能不能把它关掉?”
“抱歉,抱歉。”
李文森说着抱歉的话,然而她的视线却根本不在他身上。
她拿起手机的动作如此敏捷,就像她一直在等这一通电话一样。
……
“Hola,对,是我,英格拉姆自杀成功了吗?不,我是说他开始做手术了吗?”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
“还没做?抱歉,我是他的教授,我的学生脑子可能秀逗了,我刚才开玩笑的,半个小时内会赶过来,请确认他现在意识是否清醒,不清醒的话先进手术室,清醒的话你把电话放到他耳朵边上……对,靠近颅骨的位置,我来劝他。”
……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李文森走到窗边,日暮的光线拉长她纤细的身体,从地面蜿蜒到棋盘,是一个弯折的影子。
——一个被折断的人。
他慢慢拾起桌上散落的棋子。
一颗一颗地,摆放回原位。
而李文森的心思已然飞出这个狭窄又逼仄的小阁楼。
她拿着手机,耐心地对电话那头寻死觅活的病人说着话。她声音很小,乔伊只能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句子,诸如“我保证”,或“一周喝一次咖啡”。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特殊优待。
她在窗前走来走去,影子像风一样掠过他的手指,一阵一阵,一阵一阵,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
过了许久许久。
暧昧的词汇像薪火,就在他觉得自己几乎煎熬了一天那样久时,李文森终于放下手机。
乔伊坐在棋盘前,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说:
“你又要去哪?”
“英格拉姆摔伤大脑起了并发炎症,恰好在小脑边,半个小时内不开刀就会因为无法调控呼机机制窒息而死。他此刻吵着要见我,否则就拒绝手术。”
她一把拿起起棋盘上的钥匙,又四处找自己的通行证:
“抱歉,乔伊,他生命垂危,我不得不去。”
“我知道他起了炎症。”
乔伊落下一子:
“但那只是五分钟前的事,不是么?在你对着他的耳朵深情款款地承诺去看他的时候,他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做手术的时间加上麻醉药的效力,就算你和我一同用完晚餐再出发,他也未必能醒过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可是……”
“除非是你自己想去。”
乔伊接过她的话:
“不是你不得不去,而是你想去……你从不在意生死,文森特,却不能自控地想去确认他的安危,你从不曾注意过我在书页上给你留的注脚,却反复看他写给你的信。”
他半边脸都沉在夕阳的阴影里,李文森只能看见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微笑: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他的小姑娘,该死地被一个无知的、愚蠢的男孩打动了。
詹姆斯-波西瓦尔-英格拉姆。
一个花花公子式的名字。
李文森被人推下十七层楼的最后一刻,手里还拿着英格拉姆写给她的情书。
那张字条被晚风吹落,又被他捡起。没人知道,当那张轻薄的纸片就从他指间轻飘飘地落下时,他的心也和它一起,沉进那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
“早在三年前,我就让你帮我整理了一千三百份字迹比对文件。”
乔伊慢慢地摩挲着手里黑色的皇后,指间带着某种幻觉般的温柔:
“你不愚蠢,这样的训练足以让你对字迹的辨别方法烂熟于心。可你在收到这个男人的礼物时却全然忽视了这一点,以至于让自己陷入险境,差点从十七楼掉下去……如果我迟到一秒钟,就彻底失去了你。”
他拂去桌上细微的灰尘:
“文森特,你动心了,是不是?”
……
太阳消失了,烧尽的火球像一个灰色的背脊,静静地地伏在云朵之下。黛青色的山峦一点点暗沉下去,成了一个模糊的、起伏的剪影。
棋盘只有方寸大,乔伊坐在一头,李文森站一头。一枝凋零的山茶花斜斜地横进来,风干的粉色花瓣落在木质窗框上,被风一吹,落进她的长发里,消失不见了。
“医院离这里不远。”
李文森从一本旧书里拿出自己的通行证,回避了他的问题:
“我一个小时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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