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着你_春韭【完结】(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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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伽俐雷为难地看了李文森一眼,试探地拉住她的手臂。

  “不。”

  李文森甩开伽俐雷,一言不发地从一边抽出一根输血软管,套上针头,开始排气。

  乔伊正在缝合皮层,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

  “把她拖出去。”

  “……”

  “否则我会卸载你。”

  “……走吧,走吧,夫人。”

  伽俐雷立刻精神抖擞,麻利地把李文森打横扛起来:

  “女人是易碎的珠宝,把世界交给男人打理就好。”

  “乔伊,你不能这样。”

  李文森抓住解剖台的一角,恳求道:

  “即便你能在十分钟之内完成手术,他也会因为血压太低无法泵到脑部而死亡,乔伊……”

  ……哦,求。

  这个男人对她的意义,真是非同凡响。

  非同凡响得让他忍不住要……一笔抹去。

  ……

  “每天都有人死亡。”

  曹云山无知无觉地躺在固定的台面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而他手里的针慢慢地穿过他的血管、他的皮肤:

  “我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不是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就算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也不会同意让你献血。”

  “我不会有事的,我发誓我不会有事的。”

  李文森的手上沾着曹云山的血,滑溜溜地拉不住钢制的台面。

  “抱歉,但我不冒险。”

  而乔伊的回答仍旧那样无动于衷:

  “也不相信。”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像他的血液一丝丝从身体里渗出来。

  她泼墨的长发原本盘起,此时因挣扎而松散了下来,海藻一般遮住了她半边面孔,只留下一只漆黑的眼眸。

  “乔伊,我不和你打赌了好不好。”

  她忽然说,指尖因用力而泛着青灰:

  “我无条件答应你的求婚,你想什么时候举办婚礼都可以,想在哪里办都可以……但是现在,请让我救他,乔伊,我求求你,让我救他。”

  ……

  真冷啊。

  乔伊站在血迹斑斑的解剖台前,冷静地想。

  现在是七月,亚热带的夏末。

  里稍微冷一点,大概是寻常□□月份的气候,初秋的气息。

  但冬天的凉意却已经在他身上体现得如此明显,冰霜的气息顺着他的脚慢慢向上延伸,一点点冻住他的血管、他的细胞、他的心脏……他甚至可以听见心脏在极度的寒冷中,随着冻裂的血液,逐渐干涸的声音。

  ……

  但很快,乔伊微微笑起来,勾起的嘴角在灯光下漂亮得有点过分。

  “那我们就七年后再结婚好了……我见过你被扎入针管的样子,如果与我结婚的代价是让你经历这样的折磨,那我不介意再追你七年。”

  他语气漠然:

  “还要我说几遍?把她带出去。”

  ……

  “先生说的对。”

  伽俐雷摸了摸李文森的头发,金属手指一点一点地掰开李文森的手指:

  “您不可能救得了全世界,放手吧。”

  ……

  花影在淡色壁纸上抖索,窗外的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漫山遍野枝叶的沙沙声如同海浪。

  而他鲜血滴落的声音,就想从瓦缝间滑落的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

  ……那片大海又来了。

  李文森在手彻底滑脱的那刻,忽然用力朝前伸出手。

  乔伊的针正穿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撤手,李文森的手指已经飞快地从他身边的器械盘上掠过。

  下一秒,一把冷冰冰的手术刀,已经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

  枝叶散漫,花影摇晃。

  灯光像倾覆的潮水,随着风的影子不断向后退却,李文森望着他的灰绿色的淡漠眼眸,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见那双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下来,消失不见。

  但这一瞬间太短了,短得如同幻觉。

  ……

  “对不起,对不起。”

  她望着乔伊,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想这样做,但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只能赌一把。”

  “看出来了。”

  乔伊淡漠地点点头:

  “赌什么?”

  “抽血或者放血,二选一。”

  她把手术刀又朝自己脖子上靠了靠:

  “对不起,乔伊……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朋友死在我面前。”

  “所以你就再一次用自己威胁我?”

  乔伊笑了笑:

  “这是第几次?”

  “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又是第几次?”

  “对不起。”

  ……

  山川那头已经升起了一点鱼肚白,山间小路上的路灯,一盏一盏渐次熄灭,露出青灰色的一角天空来。

  真冷啊。

  供暖系统没有办法延迟这个来得过早的冬天,书架上一排一排的古籍也没有办法让他暖和起来,他甚至升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烧点什么,随便烧点什么都好,把亚里士多德的手稿和达-芬奇的绘本都投进壁炉,只要能把这个冬天驱散,让他血管里的血液重新流动就好。

  ……

  乔伊垂下眼眸,望着解剖台上毫无知觉的男人。

  他想起在剑桥有多少个清晨,他找不到李文森,最后在图书馆里看见他们肩并肩趴在桌上熟睡;他想起在放映厅偶然撞见他们一起看卓别林的喜剧,李文森把头埋在他怀里,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泣……他想起午后他骑单车来他们公寓楼下接她,而他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除了弄乱红绿灯系统造成交通堵塞,找不到一个能留下她的办法。

  他又想起,曹云山把她带去郊区看电影的那个夜晚,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曲折的山道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抱着手臂,弯下腰,细长的眉毛扬起带着小小的得意,开怀地大笑了起来。

  然后——嘭。

  他的世界差点坍塌。

  ……

  而现在,这个男人快死了,

  不是死于伤口,而是死于伤后过度运动,不是死于攻击,而是死于愚蠢——没有准确估计自己的伤势,大概是想来见李文森最后一面。

  他伤口不深,但失血太多,譬如割腕,是一种细水流长的死亡。

  而这种细水流长,此刻已经到了尽头。

  他甚至不用动手,只要秉持着一位医生的美德,不让另一位病人鲁莽献血,他就会自己消失,永永远远消失在他和李文森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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