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昇被说中心事,立刻脸上勃然变色。他碍着楚汐是有头有脸又是他名义上侄子的名头一直动不了手,但是他心里想楚汐都想疯了。这会儿被郑平一下子当着楚汐的面说穿了毛病,怎么能不跳脚?
柯以昇一拍桌面:“郑先生!你别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
“这还是我的地方!”
“这他妈还是我的人呢!”
楚汐的汤正巧上来,桌子一震,汤洒出来两滴。楚汐神qíng自若看都没看,拿起勺子低头喝汤,眉毛都不动一下。
柯以昇气得没处发泄,指着郑平向楚汐厉声问:“他说的这是怎么回事?”
楚汐喝掉最后一口汤,放下勺子,拿起毛巾抹抹嘴,一边在柠檬水里洗了洗手一边开口平淡的说:“就是他说的这么一回事。”
柯以昇bào跳起来:“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楚汐正打算走呢,闻言就在原地顿了顿,叹了口气问:“又是怎么回事?”
柯以昇大步走到他面前去,指着郑平问:“你是打定主意要跟这个男人了?”
楚汐想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虽然我想说不是,但是事实是你看到的这样。”
郑平懒洋洋的点了根烟在那抽,吊儿郎当的听柯以昇和楚汐吵。听到这一句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三声,站起身来拉过楚汐,轻飘飘丢下一句:“我们走。”
车在路上开,楚汐微微皱着眉,一只手支撑在眉心上闭目养神。郑平一直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一路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快进楚家的地方他才开口低声问:“你这算是得罪柯家了吗?”
楚汐挥手打开他:“别说话,离我远点儿,我头晕。”
郑平偏偏不放过她,又凑近了问:“楚汐,你愿意……愿意为我得罪柯以昇吗?”
楚汐不耐烦的回他一句:“废话!”
郑平心满意足的搂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说:“楚汐,我真爱你。”
汽车在楚家门口戛然停下,楚汐下了车,郑平还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晚上我可以来看你吗?”
“不行,”楚汐冷冰冰的说,“晚上我要去柯家一趟。”
“为啥?”
“因为我不能真的和柯以昇翻脸……至少现在不能。”
楚汐叹了口气,脸上有种想说什么但是终究又不说了的神qíng。郑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郑平突然说:“我得杀了他。”
“谁?”
郑平没有回答。楚汐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答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装作不知道,脸上没有什么qíng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高兴或担心的意味。
他只是退去了半步,有点疲惫的挥挥手:“你走吧,明天见。”
郑平点点头,刚返身打开车门,楚汐突而叫住了他:“郑平!等等!”
郑平回过头,楚汐微微有点期盼一样低声问:“你……爱我么?”
刹那间一种不知所措但是隐约喜悦的qíng绪席卷了郑平的全身。他张了张口,过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当、当然,我当然爱你!”
“很爱吗?”
“很爱!”
楚汐微微笑了笑:“没什么,你走吧。”
汽车开去了很远,楚汐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路上的烟尘渐渐散去,郑平留下的气味随风一点一点消失,楚汐看看自己的手,被触摸过的温度还残留在上边久久不去,仿佛已经浸透了皮肤。
他慢慢的笑了起来。
“……只要你越爱我越好……”
金石站在楚汐身后,忍不住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他几乎不易为人察觉的打了个寒战,然后立刻抑制住了,低声问:“楚少,晚上要我跟着吗?”
“要。”
“那我做什么?”
楚汐沉默了半晌,缓缓的道:“你用枪指着柯以昇,一旦有什么变动,不用顾忌我的安全,你立刻就……他太狡猾,事qíng不百分之百定下来,我不放心。”
金石点点头:“是。”
他看着楚汐的背影。楚汐一直望着郑平的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金石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这个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的、尊贵无比也冷淡无比的黑道公子,他到底对谁有过真心?他相信过谁?他是否……是否有可能对一个人不同?
可能他的心是铁石做的。
没有感qíng,也没有温度,能熄灭一切炙热的火焰。
晚上九点钟,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到郑家——楚汐一个人去见柯以昇,结果一言不和,现在被柯家扣押了!
郑平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刘辙说:“你看这个传真,柯以昇说的很清楚了,找你过去谈谈,他打算以长辈的身份跟你和楚汐聊会儿天。其实他就是扣押了楚汐等着你去jiāo换,你打算怎么样?”
郑平把传真抢过来匆匆看了一眼,接着一扔,说:“我过去。”
刘辙急忙拉住他:“你疯了?”
“我没疯,”郑平咬牙切齿的说,脸色几乎扭曲,“——我他妈今晚就带人过去杀了他,大不了明天就政府下红头文件打击军火市场走私,他妈的这老头bī我到这地步,不除掉他我就跟他姓!”
第 40 章
郑平到达浅水湾的时候,柯以昇放了条小船把他接上了游轮。甲板上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楚汐面无表qíng的坐在一端,身后站着那天的迎宾小姐阿沁,连旗袍都没有换下,正拿枪指着他的头;柯以昇坐在另一边,脸色愠怒。
郑平一个人走上前去,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高声问:“你想gān什么?”
柯以昇拍着桌子:“你知道我想gān什么!郑平,你不是这里的人,你gān什么跑来我们这片地方兴风作làng?”
郑平平静地说:“我只是过来找我老婆而已,关你什么事。”
他向楚汐走了两步,阿沁立刻一手搭在楚汐肩膀上,示威xing的把枪向前顶了顶:“别过来!不然我开枪了!”
郑平充耳不闻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问楚汐:“你还好吗?”
楚汐定定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眼底不知道有什么qíng绪,过了半晌吐出一个字:“好。”
郑平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手。阿沁的脸色急变,这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去看柯以昇是什么脸色,她调转枪口抬手就是一枪,没敢打要害,子弹近距离的就这么穿过了郑平的手,砰的一声巨响。
楚汐脸色一变,就在这个时候阿沁的枪口不在他身上,郑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换手一把拉开他退去了几步。仓促间楚汐甚至看见了郑平手掌上鲜血淋漓中的火药晕,如此近的距离,子弹简直就是横穿手掌心而过的。他步伐踉跄了两步,一句话没经过头脑就冲出了口:“你没事吧?”
郑平迅速的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退到船舷边上:“没事!”
“……疼吗?”
郑平没来得及回答,柯以昇霍然起身:“郑平,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这里是我的地盘,楚汐是我培养扶持上来的晚辈,你动不动就跑过来算什么?人各有各的路,你有你自己的地方,井水不犯河水这个道理你不懂?”
郑平沉默了一下,说:“我和楚汐的事不用你cha手。香港延伸到东南亚的市场原本就是上边人放给你们的自由贸易区,国家的手笔大,不会跟你们抢这块地方。我不想把彼此都bī到绝路上去,你放手我就带着楚汐走,你不放手,我只能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他没等柯以昇回答,又继续道:“——我个人所有的势力并没有你的集中力那么qiáng,但是我能调动的范围却比你广泛得多了。军火这一块不比其他行业,这一块上,政府始终是老大,国家始终是幕后BOSS。柯以昇,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都不懂这个道理?”
海风呼啸而过,挟着海水咸腥的味道,cháo湿的灌进人的鼻腔。
柯以昇远远的站着没有动,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郑平回过头低声对楚汐说:“马上我一举手放空枪,我潜伏下来的人就会在水底放炸弹。你到时候要立刻跟着我跳海,没问题吧?”
楚汐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异样,刹那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意味。郑平按了按他的手背:“怎么了?”
“没……没什么。”
郑平微微的笑了笑:“等这件事完了,你愿意留在香港也好,愿意回北京也好,只要给我机会,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楚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说:“只要你愿意来,我都不会……都不会把你关在门外……”
他的声音散落在海风中,淡淡的,带着莫名的有些悲伤的意味,但是一下子就过去了。
奇怪,他心想,我竟然觉得这么痛。
这么痛。
好像有什么事qíng已经开始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却无力去控制它,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的渐行渐远,再也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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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以昇总算开了口,他站在圆桌边上,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不能接受!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凭什么对我们持续了上百年的行业规矩指手画脚?”
柯家和郑平已有的矛盾根深蒂固,两方面所代表的势力范围也互相冲突。郑平所拥有的都是国家力量,上层的力量,姑息了香港这边地区上百年,但是一旦发动就会很恐怖,很bào烈。柯家已经在这里占山为王上百年了,被招安或被国有化的qíng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两种势力终将会发生剧烈的碰撞,而楚汐,成了一根重要的导火索。
柯以昇其实说的没错,他确实不能接受郑平提出的条件。郑平在这里嘴上说的好好的,但是转头带走楚汐之后呢?他不会放过柯家这个土皇帝,就算他放过了他所代表的国家后台也不会允许。今天不动手明天不动手,总有一天会动手。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这场变革势必要进行。楚汐的存在把矛盾尖锐化了,一场看不见血ròu的战争,变成了真刀实弹进行的ròu搏战。
郑平摇了摇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办法了。你要把我bī到那份上去,我只能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他朝天举起手里的枪,刹那间竟然松了口气。很快就会结束的,他这么告诉自己;解决掉柯家,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的和楚汐相处。
总有一天他会让楚汐爱上自己,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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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以昇带的几个手下见郑平举起枪,都纷纷率先瞄准了他。就在这刹那间柯以昇突而哈哈一笑,大声说:“郑平,你以为你暗算了我,就能带走人家楚少?”
郑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而只觉得后心一凉。这一下子他整个人就恍惚了,血流的轻微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他缓缓的垂下手,再也无力扣动扳机。
郑平只够力气回头看向楚汐——楚汐淡淡的看着他,手上一抽,从他后心抽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郑平刹那间很不可置信,他紧紧盯着楚汐,好像眼前这一切仅仅是一场噩梦,只要大叫一声就能醒来。然而这个时候他大叫不出来了,他张开嘴只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楚汐,你……”
楚汐无言以对。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愤怒,他以为那些不堪的过往的点点滴滴都会在鲜血中洗刷gān净,他以为一刀下去的刹那间他会恩仇快意前嫌尽释,然而真到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他才赫然发觉,这个男人的鲜血如此炙热。
带着心脏的气息。
带着一颗毫无杂质的、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心脏的气息。
经历了这么多事qíng之后,他才恍然看见了事qíng最初最根本的面目,但是他已经站在迷雾之中,再也找不回原点的那个方向。
郑平苦笑着。这个时候他还来得及鸣枪示警,他潜伏下来的人马会立刻冲出来对这艘游轮进行破坏xing的毁灭;但是他没有。
他缓缓的放下了枪,接着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他靠在了船舷上。
楚汐伸手按在他胸前。
不要这样,别触碰那里。郑平心里一遍一遍的说,亲爱的,别触碰那个靠近心脏的地方。
……我疼。
很疼很疼。
楚汐阖上眼,有刹那间郑平恍惚见到他流了泪,但是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真的。就在那短短一瞬间失重的感觉袭来,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知道自己被推下了游轮。
意识消失前一瞬间他都在尽力去看清楚楚汐是否流了泪,但是他只能看见自己和楚汐的距离越来越远,什么都模糊不清了。那个人在风中头发飞扬起来的弧度,每一寸眉眼每一寸相思都刻在骨头里,牢牢的记着,好像是人世间最后的一幅画面。
不会的吧,郑平想。这个人他应该是不流泪的吧。
冰凉的海水涌进口鼻,寒冷刺骨。
那是他最后的感觉。他坠入了海,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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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海面很长时间,柯以昇走到他身后去轻轻的问:“你确保能杀掉他么?”
楚汐没有答言。柯以昇探头一看,楚汐竟然在哭。
不是明显的那种哭。他脸上没有什么表qíng,就仿佛一座上好的石雕那样沉默而jīng致;然而他的泪水慢慢的留下来,渐渐的就浸透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