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等他回来要怎样安慰,该换电池的门铃忽然响了,拖长变调的铃声跟按它的人一样有气无力。开门便看到封逸远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原本奕奕的眼睛里丢了那份神采,眼球里挂着血丝,眼尾也揉着红。
肩膀在门框上一撞,手里的车钥匙就这么掉了,金属与金属相碰发出震耳的噪音。封逸远却全然未觉,步子直愣愣地迈向沙发,又不知让什么一绊,整个人矮了下去。
“逸远!”
信祁才关门堵住外面争先恐后涌进来的风,回头看到玻璃茶几都被撞得错开一大截,心脏仿佛挨了一攥,多泵了一柱血。他箭步冲上前捞住对方的背,大声询问:“没伤到吧?!”
封逸远压根没觉出疼,甚至不知自己跌了一跤,叉着腿坐在地上,眼神涣散:“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怎么能跟他走了。上飞机前半小时才通知我,是故意不想让我拦吗?”
没在他身上找到伤口,信祁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桌角,试图将瘫坐的人扶起。封逸远不肯动,明明长腿一撑便能站起,却像失了身体的操控权,怎么拽也离不开地板。他双眼通红地看向信祁:“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信宁?”
“为什么偏偏是信宁?”不等对方答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埋头将十指深深地插进发间,“两年……两年内不会回来,两年以后他们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我可以忍受信博仁活着,也可以忍受她留在天信,甚至可以忍受她跟信宁在一起,可是……可如果他们真的结了婚,真的有了孩子,那岂不是……”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打算。”信祁试图让他停止想下去。
“不,不会的。她临上飞机前我问了,她说她要给封家留一点香火,哪怕这个孩子不姓封。”十指开始用力地揪住头发,“我真的理解不了,信祁,我接受不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小到大我从来都理解不了她,最恨信博仁的不应该是她才对吗?!”
他嘶喊着抬起头来,悲愤的情绪已全部化为实质从眼底涌出:“我真的感觉我这五年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我就像个白痴。如果信博仁已经死了那也就罢了,可他总有一天要出来的!到时候怎么办?我们还要喊他……爸?孩子还要喊他‘爷爷’?我……我真的搞不明白,我不想干涉他们的感情,我愿意相信他们是真心相爱,可我……我……”
他说到最后已全然语无伦次,不停地喘气抽噎,好像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信祁找不出词语来宽慰他,只能慢慢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他的情绪缓和下来。
“逸远,”思忖许久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可你不觉得,她跟信宁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果吗?现在天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跟信博仁的关系也早已人尽皆知。信宁能不计前嫌不计后果地跟她在一起,说明他是真的下了那份决心。这对于你姐……是个好的归宿,不是吗?”
“我知道。”封逸远闭眼趴在他膝盖上,神态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信宁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我只是单纯地接受不了。我姐说他们在外国留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后来她不告而别,信宁还找了她好几年。”
轻嗤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那又怎么样呢,信宁到底是信博仁的儿子。他们要是真的结婚,我姐到底要喊他一声‘爸’。”
“如果……我也是信博仁的儿子,那你……”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封逸远抬了头,眼神变得不容置疑,“不论我有多爱你,我也绝不会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亲手杀了他。我可以等你三十年,却绝不会叫他一声‘爸’。”
信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能说出口,垂眼苦笑道:“那我倒该庆幸自己的身世了。”轻抽口气,“可你姐不是你,她既然已经决定,已经上了飞机,就说明连你也阻拦不了她。我可以冒昧地猜一句,她对你父母的感情,并不像你那样深,对吗?”
封逸远忽然攥紧五指,信祁被他攥得极痛,却未动声色。
“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她已经很累,偏偏这个时候信宁给了她一个很像家的归宿,你觉得她怎么可能拒绝呢?”
封逸远没有接话,再次阖上了眼。
信祁笑了笑,说起了别的事:“其实那次我去探监,跟信博仁面对面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恨他。你现在对他的恨,也许只是你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如果若干年后他真的重新站在你面前,你未必会像现在一样,恨不得将其啖肉饮血。”
“一切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去交给时间吧。或许你姐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们确实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她并没有不要你,她只是想回避跟你可能发生的冲突,选择了最平和的解决方式,你说是吗?”
他低头看着封逸远,封逸远却只把头埋进他膝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微不可闻的抽噎。
53
姜音一走,封逸远就像丢了魂儿。
周一他还照常去上班,可平常那些信手拈来的工作现在在他脑子里好比一堆乱码,一个简单的表格出了无数错,被秋凌退回来重改,改得还不如第一回强。
秋凌忍无可忍地给他下了通牒,说再犯一次错立马滚去回炉重造,封逸远嗯啊应着,结果没撑过俩钟头,就在一干同事怜悯的注目下被轰出了办公室。
他挠了挠早上懒于打理的乱发,没什么表情地将双手插进裤袋,双目平视前方,直接错过数个迎面而来的问好,岌岌可危地踩着台阶边缘下楼离开了公司。
车也开得七扭八歪,后方的鸣笛声陪了他一路,效果堪比车载音响,好几个脾气暴躁的司机都差点啃了他车屁股。
信祁要是知道他这样,估计头天给他灌安眠药也不会让他出门。
他回家的时候信祁正坐在书房,塞着耳机听音乐,因而忽略了那颓废的开门声和有气无力的“我回来了”。直到他走得近了,肩膀没留神在门框上一撞,信祁才梦中惊醒般蓦地回头,一拽耳机露出个惊讶的神情:“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封逸远已经仗着腿长的优势两步迈到他跟前,一弯腰从背后抱住了他。
信祁脸上的惊讶顿时变作惶恐,意识到对方情绪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
同时余光一看表,还远没到他下班的时候,而且他平常中午也不回家。
封逸远没接话,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好像很疲倦似的闭上了眼。这角度信祁实在看不见他的正脸,只好继续用胳膊搭着桌子,好让他能安稳地靠着自己。
他身上一如既往的干净,因为凑得极近,封逸远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轻嗅了几下,大脑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抬起眼皮便看到书桌上写了一半的红双线信纸,墨蓝色的字迹断在那儿,标准的握笔姿势握着根眼熟的旧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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