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情深_淮上【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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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白仰头把水一饮而尽,面无表qíng的和父亲擦肩而过,淡淡地道:“没有了。”
“没有了?”
朗白头也不回,“嗯,没有了。”

袁城十分想去看朗白的表qíng,但是没等他绕到小儿子面前,朗白就已经大步走进书房,继而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险些夹到袁城的鼻子。
“宝贝儿你太不孝了!”袁城哈哈大笑着拍门,“小心今晚别被我抓着,否则狠狠打你屁股!”

房门里朗白哼了一声,走回书桌后开始看他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电话里有没有窃听器姑且不论,总之莫放说的那些话,他是不大qíng愿告诉父亲的。
“本来袁总是想杀我的,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道关了三天,袁总突然又把我叫过去,叫我站在他面前,一句句跟他复述有关于你的事qíng,包括去一起图书馆看书和帮你重新做衬衣尺码。我说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眼泪不停的流下来,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哭成那样,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我一看就觉得心里极度难受。”
“后来袁总说决定不杀我,派我跟容青来日本。他跟我说莫放你记着,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该死,而是因为如果我杀了阿白的朋友,他在天上会很难过,我想让他好好的安息。袁总说这话的时候是真伤心,我都不敢看他的表qíng。白少,我想,在你跟袁骓之间,袁总是真的更偏爱你。”

“……更偏爱我……”朗白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望着窗外寥远的夜空,喃喃地道。
“更偏爱我啊……”
淡薄的天光穿过落地玻璃窗,映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每一根低垂的眼睫都落下长长的yīn影,就仿佛凝固了很久的雕像,久久的静默着。


69、一个月



从本质上来说,袁城不是个喜欢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人。他做事qíng的过程,一般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观察,第二阶段是出手。
他对事物的观察通常很隐秘,往往耐心而不动声色,就像一头埋伏在糙丛间观察猎物的野shòu,连一点气息都不发散出来。一旦他在心中作出决定,他就会迅速凝聚起所有的力量一击出手,直接击中致命点,随后不管有没有得手,都迅速而决然的全身而退。
就像他当初决定把阻止他上位的堂弟们统统除掉,有的杀了,有的流放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袁家这一代就留了他一个人。这样严重的泼天大祸只有他gān得出来,也只有他狠得下心。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袁家的长房长孙是这样一个狠角儿,简直把祖宗家法视若无物。
当初如此,现在也如此。
袁城盯着那把象征家族最高权力的椅子,若有所思。

一个月很快期满。
袁城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月份报表,头也不抬:“你觉得怎么样呢,阿白?”
装饰豪华的大办公室里,阳光透过位于五十八层高楼的落地玻璃窗,映照得一片窗明几净。朗白穿着一身笔挺的烟灰色定制细斜纹衬衣,灰黑色GUCCIchūn季新款真丝领带,同色系的窄款西装长裤勾勒出他笔直修长的腿。他肃立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面容极为俊秀,神qíng极为冷漠。
袁城觉得好笑,这绝对是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以上司和下属的立场来面对彼此。之前朗白在美国分部任职的时候,彻彻底底打破了袁家“跨国分部经理必须每月向董事局述职”的传统,一年半载请不到人是常事。大家都知道小太子后台极硬,xing格娇纵,是董事长的心头ròu,于是都识趣的不去打扰他。

袁城放松的靠到扶手椅里,眼神带着笑意:“我问你话呢,阿白?对于这个月的系列报告你也看了,决策风险也评估完毕了,你自己觉得和上一个月相比……”
朗白冷冷的打断了他:“不如上个月。”
上个月是袁城的业绩,这个月才是朗白的业绩。当然有些长期战略方面的决策是不能通过一个月的资金流动数据比较出来的,为此袁城特地请了评估专家,还专门jiāo待他们,把朗白这一个月所作的决策风险尽量往好的方向评估,把自己那一个月的决策风险尽量往坏的方向评估。
但是就算如此,明眼人也能从细微末节的地方看出小儿子和他父亲之间的实力差距。

“哦,”袁城笑道,“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你认为自己这一个月的工作实际上是不如父亲的,在这个董事长的职位上,你做得并不比你父亲更好?”
朗白微微仰起下巴,盯着袁城看了好几秒,薄薄的嘴唇间才吐出两个字:“是的。”
“……是的。”袁城颇为自得的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回味这两个字给他带来的愉悦感,“——对于你的坦诚我实在是非常满足,亲爱的。”
朗白一言不发,冷冷的盯着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真用自己四十岁时的成就跟你二十岁时的成就相比较,那不管怎么说都太欺负你了,毕竟我们的资格、阅历、经验和年纪都是不一样的。就算你承认结果是你输了,我也不能真把这结果当一回事。”
袁城拿起桌面上的月份资金流动列表,一撕两半,随手扔进废纸堆里。

朗白皱起眉:“父亲!——”
“我没有在让你。”袁城知道他想说什么,很gān脆的打断了他,“你跟我本来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朗白蓦然住了口。
“我必须要奖赏你。”袁城从容不迫的道,“因为你作为我的儿子,在我没有刻意培养的qíng况下,具备了领导一个集团的才能和手段。这让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万一我遭遇什么不幸,袁家这份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不至于落到外姓人手里去。”
朗白想起袁城把他从美国骗回来的办法,太阳xué抽了一下:“……你压根就不存在这个‘万一’。”
袁城笑起来:“好了好了,上次的事qíng确实是爸爸不对,乖一点不要生气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呆在国外,那这次就让你去美国分部吧,继续你跳海之前未竟的事业。你连一个集团都能带上手,区区一个美国分部应该也难不到你,是不是?”
朗白似乎有些意外,呆了一下:“……你不怕我把分公司席卷一空然后自己另起炉灶当老板?”
“去啊,去吧!”袁城啪嗒一声丢过来一个厚厚的航空信封,“转让手续都在里边,只等我一签字美国分部从此就转到你名下去了,是赚是赔都算你的,跟袁家没关系了。——怎么,你想把你自己的公司席卷一空,再开个新的?不用这么麻烦吧阿白,你要是不喜欢公司名字的话自己去改一个不就得了!”

朗白瞳孔微微一缩,刹那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迅速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来。
产权转让!
袁城把他在美国分部的所有股份,连带各种产权利益,全都以赠送的形式转让给了他!
这笔转让是如此彻底,以至于他几乎把在美国的所有产业、资金和权力都割让给了朗白!
朗白久久一言不发,袁城闲着没事,于是去欣赏小儿子包裹在衬衣下的身体。从纤巧的下巴到修长的脖颈,从挺直的肩膀到劲瘦的手臂,他的视线在狭窄柔韧的腰上流连了很久很久,才听朗白冷冷的道:“袁家祖训第一条,任何人不得分割袁姓家产,违者视同叛逆,删出家谱。父亲,你这是违反家规的。”
袁城说:“我是族长,家规对不对是我说了算。”
“……那些元老不可能同意!”
“他们同意与否是我的事。”
“爸爸!”朗白厉声道,“你要是以后打算收回来,现在就不要轻易的给!”

袁城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道:“阿白,我还记得那天在车里,你跟我说在袁家你底气不足,我觉得这是没办法去解决的问题。你觉得底气不足,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定在第一把手的位置上。的确这个位置的要求很高,你觉得你的出身达不到标准,所以你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我能理解你这种感觉。袁家实在是太大了,太老了,这个权力本身就像是苍老庞大的怪物一样,你很难镇住它。”
朗白想说什么,被袁城打断下来:“我想来想去,觉得其实你并不执着于整个袁家,你是执着于周围人的尊敬。我可以给你小一点的世界,比如说美国分部,它肯定没有袁家大,肯定比袁家好驾驭,何况你以前在那里做过,所有人都喜欢你,尊敬你,甚至是崇拜你。你在美国分部的时候比在香港快乐,这个我早就有所察觉——阿白,你是我这一生感qíng的唯一寄托,你的快乐与否总是我放在第一位考虑的。”

朗白沉默半晌,把他父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慢慢在心里过了一遍,咂摸透了,消化完了,才摇头道:“我确实喜欢美国分部……但是我不喜欢被那些元老们bī迫。您现在把分公司割让给我,就算您能扛下长老们的压力,但是以后呢?下一个掌门上台之后呢?如果我辛辛苦苦在美国打下一片江山,到头来被袁家一并抢走,那又怎么办?等下一任掌门上台了,一枪子儿把我送下去吗?”
从他开口时袁城就开始苦笑,等他说完了,袁城又苦笑了半天:“反正那个‘下一任掌门’,你说的就是袁骓吧……”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电话响起来。
“喂?”
“袁总!袁兴篆老先生正往您办公室这边来!”秘书长一贯淡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他带着不少人,我们都拦不住他!”
“我知道了。”
袁城把电话一放,对朗白挥挥手:“你先去吧,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先不签转让文件。”
袁兴篆跟前头被朗白杀了的两位长老是同一辈,属于袁城的叔父,朗白的叔祖。朗白对他为什么会来心知肚明,稍微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道:“是。”

袁城盯着桌面,听到咔哒一声,那是朗白出去时带上门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他三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朗白曾经为他弹奏的那首《梦中的婚礼》。后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小儿子的感qíng就是从那时彻底变质的。他十分清楚的回忆起,当时他亲了朗白一下,说:“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爸爸会保护你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qiáng|bào了亲生的小儿子,bī他留在自己身边,qiáng迫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qíng,不愿给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最后还bī得他跳了海。那句爸爸会保护你的,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袁城脸上,这么多年过去都始终让他感觉到痛。
在这个充满了危险、陷阱、尔虞我诈的家族里,一直都是他那卑微弱小的孩子苦苦挣扎着,竭力抓住每一点生机,竭力自己保护自己。而他的父亲一直袖手旁观甚至助纣为nüè,自始至终都没有保护过他分毫。
朗白说得对,分割袁家产业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但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做点什么来保护他被bī到绝境的孩子,是他第一次这样qiáng烈的想要满足孩子的愿望,让他快乐,让他高兴。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想让朗白再一次对父亲失望。

 

70、变故



朗白一言不发的转过走廊,往电梯走去。周正荣恭候在一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欠了欠身,快步赶了上去:“白少。”
朗白头也不回:“袁兴篆和那些长老在搞什么把戏?”
“上个星期袁总提出产权转让的时候,长老们坚决不同意把美国分部划归到您名下,但是袁总的态度十分坚决,两方人于是闹得很僵。”周正荣跟着朗白站在专属电梯门前,目不斜视的低声道:“袁总毕竟掌着大权,长老们没办法,于是想出了一个折中之计。”
“折中之计?”
“是。他们暂时同意了袁总的想法,但是作为jiāo换,他们要求袁总把太子爷从台湾接回来,恢复他继承人的地位。”
“……”朗白面无表qíng的盯着电梯上一格格上升的数字,“我父亲同意了?”
“不,没有。袁总对把太子爷接回来这一点不置可否,但是明确表示拒绝恢复他的继承人地位。”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宽阔的电梯间里四面镶着水晶玻璃镜,璀璨灯光映照,富丽堂皇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周正荣站在朗白身后,他以为朗白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谁知道一抬头,在对面的镜子里看到朗白的脸,顿时愣了一下。
那张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表qíng,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而微妙的意味。

周正荣随着朗白走进电梯,过了好几秒,才听他问:“大哥他……在台湾……过得如何?”
周正荣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才道:“闭门不出吧。听说瘦了不少。袁总当初说的是软禁,太子爷平时也极少出门,只每年清明、东至的时候会上山去烧纸。最近听说病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应该没有xing命之虞。”
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一个下降,最终降到GROUND LEVEL,门缓缓的打开,朗白却没有立刻走出去。周正荣站在他身后不敢动,半晌才听他低声问:“……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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