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张情意绵绵的纸条。豆芽菜的字真是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清丽娟秀,风姿摇曳。丫丫收到这样的字条,不看内容,光看手书也要脸红了。字条上写:“中午我买了两串糖堆,一串给你吃,但你很生气我不敢开口,结果给捂化了,粘了我一书包”。唉,真是一种蚀骨的温柔。
我笑笑,对两位班主任老师再三道了谢,然后收了字条,说:“我回去问问丫丫吧。那男孩嫩得跟块水豆腐似的,让我都不敢为难。”豆芽菜的班主任立即赞同:“可不是!所以我们想着还是先让你来,否则的话,我这边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我将纸条放在口袋,辞了老师们然后出门。那天正巧下着毛毛细雨,温度很低,从教学楼到停车场的短短一段路我走得很冷,手藏在口袋里,碰到那张字条,却得有些烫烫的,还有些扎手。
我给莫思薇写过的那张字条,是写在差不多大小的一方香烟纸上,但跟这张从写字本上撕下来的对比,心意不知差了几个档次。
第 37 章
不过也是在那天,我很意外地碰到了莫思薇。
偏这么巧,她因为自家孩子的顽皮也被老师叫来了附中。我抄了条近路,她又刚好从初中部教学楼那边出来,在一个拐角,我们迎面碰上。
她先看到了我,眼睛里充满诧异:“诶,吕重华,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吃惊一点儿也不亚于她,连忙回答:“闺女的班主任叫我来聊聊将来升学的事情,我就来了。你呢?”
她点点头:“也是叫家长,但我是因为儿子闯祸了。”
既然见了面,我当然恨不得多聊一会才好,尤其是这样意外的见面。当时天上开始飘起细雨,我俩手中又都没有雨具,我心里还遗憾呢,怕是这次又要草草收场。不过我灵机一动,提议开车送她回去。她犹豫了两秒钟,没跟我客气,而是点点头说好。许多年前在大学里,我俩也有这种一块儿顶风冒雨的时刻。那时的我当然不管自己多冷,也要解开外套给她遮在头顶,现在……光天化日的,我跟她并肩走都有些心虚。
小跑上了车,好歹暖和了一些。我暖车的时候问了她地址,原来她住得离附中还挺近。但我刚开了没两分钟,她又突然说:“哎呀,停停!”我不明所以,吓得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她很抱歉地指着外面一个五金店说:“我差点忘了,我家灯管坏了,你等我一下。”
我谔谔地点头,说:“好。”
于是我看着她打开车门,钻进雨中,一路碎步跑向那个五金店。细雨濡湿了她的头发,被一截头绳束在脑后,从身后看过去,让她显得有些狼狈。她今天的衣服十分……普通,牛仔布料的夹克裹在身上,脚上则是一双几近平跟的鞋。大概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琐事需要麻烦她,以至于她不得不从头到脚干练起来,一点点的风采都会成为累赘似的。
大概五分钟后,她拿了一只30瓦的日光灯回来了,上车就跟我很惭愧地笑笑:“这个我也不懂,原来灯不是看长短,是看瓦数的。我家换下来的那个挺粗的,没想到现在都做这么细的,店主跟我解释,我还不信……”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一片伤感。
在我家,这类电器上的事情韩晓一概不管,也一概不懂。曾经家里卧室的吸顶灯坏了,我刚好出差一周,韩晓宁愿熬着黑,生生等了我一周。问她怎么不自己动手换下,她理直气壮的说她又不懂。
可是莫思薇呢,她一个人照顾家庭照顾孩子,生活非得把她活活逼成超人不可。
到了莫思薇小区的门口,她再三再四地感谢我送了她一段,又说送到这里就好,小区里不好掉头。不过我还是执意开到了地方,停在她那个单元的楼下。她下车时,我也解安全带下车,她很诧异地看着我,我说:“我帮你装那个日光灯吧!”
莫思薇的经济情况我都不用去了解,也能推测出个大概。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没个男人支撑,自己做的又是公司里助理的活,想必不会宽裕。眼前这个小区属于半老的那种,从设计之初就没有地下车库,路边的车辆停得简直犬牙交错,居民们大概总是为停车位怄气。这类小区我自己没有住过,我爸的那个教工宿舍比这还破败,而后来买的新房则一步到位,略过了这种小区的过渡阶段。我之所以对这种小区熟悉,是因为小沐租住的也是这种。每次去她那里,我都会找车位而头疼。后来干脆把车停得远远的然后走去。这样一来踪迹反倒更隐秘些。
我在莫思薇的家里,却想起小沐。真是件极尽讽刺的事情。
莫思薇推开门,屋内是暗的。她赶紧去厨房开了灯,但情况并没有好上多少。房里的装潢看不太清楚,但应该不会多么光鲜。客厅挺小的,一张饭桌就占去了四分之一。桌子上甚至还摊着些课本,大概是她儿子的作业。
她过来给了我一个椅子,指了指天花板的边缘:“灯在那里。”
我问:“断电了吗?”
她似乎感到很为难,我本来想问问有没有电笔的,想想还是算了,自己小心一些就是。
她在下面用手机给我打着手电,我站在椅子上换灯管。现在的家庭很少用这种灯了,我手有些生,摸索了一会儿。天花板上铺了一层细细的灰,还积着一小堆蜘蛛网。我对蜘蛛一向有种莫名的害怕,这听来很可笑,但其实还有种专门的叫法,叫“蜘蛛恐惧症”,说的就是我这种。平时,哪怕是再小的那种小跳蛛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也会让我头皮发麻。但这会子在莫思薇家里,即便我的手指不小心拂到软绵绵的蜘蛛网,尽管那些轻薄的丝线给我带来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我还是忍着跟没事一般。我更加不敢把那些蛛网灰尘给甩下去,莫思薇操持这么个家已有诸多不便,我不想用这点小事再令她为家里的不够干净而感到惭愧抱歉。
我换下旧灯管,从她手上接过新的,对准了一端,然后去接另一端。就在灯管与管架完全契合的刹那,眼前猛然一亮。
“啊,修好了修好了!”莫思薇几乎是雀跃起来。
明晃晃的灯刺得我有些眩晕。我转个身准备下来,却猛然看见另一侧墙壁的橱柜上,一张肃穆的黑白面孔正紧紧地盯着我看。
我脚一滑,摔了下来。
“哎呀,你怎么了!电到了还是怎么?你没事吧?”
莫思薇第一时间冲过来拉我,就好像当年她冲到泥泞的荷塘里拉我一样。椅子不高,我跌下来动静很大但其实没什么事。我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惊魂难定,一起身就直勾勾看着那面墙上。
不是我手上被电了一下,而是被心里的恐惧电了一下。
那是一张青年男人的遗像,我很快就明白过来,应该就是莫思薇的丈夫了。
她很惭愧,遗像放得高高的,跟我站在椅子上的高度齐平。灯没装好时屋里暗着,我就没有注意,灯装好后我冷不丁一转身,就跟这遗像看了个对眼,当然有几分恐怖。莫思薇说:“那就是……孩子他爸。”我“哦”了一声,装作无事地勉强笑笑:“是我自己不小心,让你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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