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闲来无事。杨秋儿也去了隔壁福音堂做礼拜。蒋元慈叫文洲看店,自己则步出城门外顺河边走边看。堆栈和码头依然忙碌,饭馆酒肆顾客稀疏,城墙河边,小摊小贩依然在卖力地吆喝。茶馆里人还不少。驭虹桥边已经有人在收拾摊子。
在城墙下一处耍书摊前,蒋元慈停住了。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扫了扫。那是一张《重庆日报》。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那报纸上的一个大大的标题吸引了他:“四川办铁路,人人是股东”。他的全副精力一下子就集中到报纸上,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看起来:
“川汉铁路总公司公示:‘屡奉圣谕旨,铁路为富强要图,南北各省,次第兴修,川省绅民之请筑造者尤切,将欲共保全川大利。若不众擎并举,巨工何日观成?然收租十石者,仅抽三斗,留其九石七斗以供私用,是取之又为轻便。其法则各属办过多次,更非创于今日。合计收租十石以下者,免其抽收,概于贫民并无苦累。别项公事捐派,亦不得援引收取。示到之后,迅速遵章办理完竣。捐谷者,暂给收单,汇填股票,按年领息,路成后更分红利。再,各属抽租,均按大春计算。但有山地穷民,种收洋芋、红苕、青稞,仅只恃此度活,应在免抽之列。特再明示,以昭体恤。’……”
“嘿,太好了!太好了!”看完这篇文章,蒋元慈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终于,嘿,终于要办我们自己的铁路了!”他买了报纸,孩子般地又跳又跑赶去跟文洲和杨秋儿说:“嘿嘿。好事,好事,大好事!太好了太好了!”
蒋文洲和杨秋儿歪着脑壳,懵懵地看着他,惊诧万分:这人今天是咋的?中邪了?以前从来没看到他有过这副模样,到底咋啦?
“啥子事哦?看你那疯疯颠颠的样子,捡金子啦?”杨秋儿问。
“大好事啊,大好事!你们看,”蒋元慈把报纸递到他们眼前,“看到没有?川人成立了铁路总公司,要办铁路,川人都是股东,都可以赚钱钱,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啥子铁路啊,路也有铁的?”蒋文洲傻傻地看着蒋元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秋儿盯着蒋元慈不转眼睛。
蒋元慈看着他们的样子,就像两只期待喂食的小鸟,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禁一笑。“铁路啊,就是在路基上铺两根铁轨,车子就在铁轨上,蒸汽机一开动,车轮子就转起来,拉着车子向前跑,又平稳又快。不要说从双石桥到这儿啊,就是成都到蒲江,一抬腿的功夫就到了。”
“啥子哦,飞啊?”
“跟飞也差不多了。”
“哪你坐过没有?”
“没有。”
“哪你咋晓得?”
“听袁文卓先生讲的,后来在一些书上和报纸上也看到过。”
“哦。”
“我们中国啊,为啥穷?为啥受洋人欺侮?就是因为没得铁路!这铁路为富强要图。这回好了,川人也要有自己的铁路了!你们以后也都是铁路的股东了!”
“股东是啥子?咋我们也是股东了?”蒋文洲一脸的雾水。
“就是大家凑钱修铁路。你入了股了,你就是川汉铁路的东家,这铁路也就有你一份。交了钱,成了股东,就年年参加分红,就是分钱。股多就分得多,股少就分得少。”
“哦,我们也可以入股?”
“当然,反正是抽股,你不入也得入。”
“哪,那不是强迫我入股,强迫我赚钱?安逸哈。一股好多钱?”
“五十两银子一股。”
“啊?”蒋文洲眼睛睁得跟牛眼睛那么大,嘴巴张开,合不拢来了。
“那我就不入股了,我又没得田没得地,”杨秋儿说。
“农民都是收十石粮食,就抽交三斗,你光怕也跑不脱哦。当然了,这是一件好事,如果有钱的话,多买些,以后多分红,对自己好,对铁路也好。”
“五十两一股,我要好多年才凑得够五十两?”蒋文洲问。
“那没关系啊,这报纸上说了,你有多少交多少,先开收条,凑足五十两再换成股票,不吃亏的。”
“哦……”
“请问,哪位是蒋老板?”三个人正说得热闹,突然有人问道。
三个人齐齐地转过头去。街沿上站着个人。天虽然有些热,却是缎面瓜皮,长衫坎肩一样不少。黑眼睛黑眉毛高鼻梁八字胡,看上去气宇轩昂却也文质彬彬。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嘻着嘴看着他们。
使蒋元慈震撼的是,这个人的头上竟然没有辫子!他扫了一圈街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朝这边看,眼睛里都闪着惊异的光。
“呵呵,我就是。在下蒋元慈。请问阁下是……”
来人将头用力一甩,左脚前伸,右脚微屈,双手打拱:“呵呵,在下南溪人氏,姓李,单名一个宽,人都叫我李南溪。做点小生意,路过此地,听闻蒋老板的蓝靛声名远播,特来看看,”随即递上一张“布票”。
蒋元慈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是南溪德字堂的三排。忙行拱手礼道:“哦,呵呵,李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好说好说。”
“小弟些微小作,能得到李兄抬爱,实在是三生有幸。快,请坐。”
蒋文洲安好凳,杨秋儿泡来茶。李老板与蒋元慈相互交换了布票,喝茶闲叙之中,大家也就兄弟相称了。李老板起身看了看铺面上的蓝靛膏,又提出要看看存货,蒋元慈便请他到里屋去了。
☆、抽租股
按照商定,蒋元慈带着蒋文宗李本清李本全,蒋文洲带着袁洪轩刘家明,四处收购蓝靛膏,把李老板留下来的银元全部用完,再加上自己的靛膏,凑够了李南溪要的数额。
他也曾想过自己垫钱再多收些,可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一来是其他蓝靛作坊因为有人大量收购趁机抬高了价格,二来那喻老板还专门跑到门上来,没好气地吼,你还要不要人活?当然他也怕自己垫钱收购弄不好拿不回本钱来。
这倒不是不相信李老板。就凭他一见面就主动提出合伙并相当大气地留下那么多的银元,蒋元慈就觉得这个人并不一般。但也正因为这样,对于李老板这人,他才多多少少存了点戒心。他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好。虽然两人一见面相互都有遇到知音相见恨晚的感觉,但毕竟还是初次见面又是第一次合作。他曾经也想既然人家都那样慷慨豪爽我也可以推心置腹。可刚要开口,那“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古训又在耳边响起来。尽管他也因为自己的不仗义而羞愧一时,但又自认为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虽不敢说肚里能跑马,却也能大碗喝酒大枰分金!
对于卖得出去卖不出去赚得到钱赚不到钱的问题,他一点也没有担心,因为李老板说了,赚了钱分利,折了本他贴。这话到底是不是真,他并没有太在意。首先,他留下来的银元是真的;他蒋元慈做出来的蓝靛膏,都已经按照市价算成钱提出来存到钱庄里了。就算这桩生意折了本,他蒋元慈也没得一丝一毫的损失,只当这件事没有做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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