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田夫【完结】(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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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倒军阀,推翻政府,建立贫苦农民自己当家作主的政权,实现平等自由的社会,那似乎太遥远。而眼前的苛捐杂税,却是切身利益。一想到衙门军阀抽筋剥皮一样的搜刮,不仅那些租户佃户贫苦户受不了,就是他蒋元慈也难以承受。他们实在逼得太过分了,不给人一点活路!他作为洪兴大塘德义堂的龙头大爷,眼看着这种情况,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不为手下袍哥弟兄着想啊!否则,他还有何颜面坐在舵把子的交椅上?

  他越来越觉得蒋文洲和他的上级没让他沾染农会的事情,是在为他着想。他想,既然人家都有情,我蒋元慈也不能无义。咋办呢?在内心里把农会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就是了。

  他让文宗早晚跟着春梅,怕她有闪失。

  从此以后他便每天坐上滑杆,被袁洪轩刘家明两个抬着,带着蒋文松早出晚归,穿梭于双石桥和县城之间,扎扎实实地经营他的蓝靛生意。减租减息的事情,自然就由郑春梅去办了。

  ☆、蒋元慈退出苏维埃

  由于“蒋氏蓝靛膏”在蒲江蓝靛浸染行业的信誉与质量,蒋元慈的蓝靛膏有些供不应求。他不得不让年轻一些的袁洪轩和刘家明协助打理生意。他把侄儿蒋文松叫到身边,想教他些本事,以后也好像文洲那样,成为他的左右二膀。就算退一步,他没有文洲那天份,有个一技之长,能够娶妻生子,过好日子,也了却了他作为幺爸儿的一桩心愿。

  他每天到铺子里的时候,陈氏已经跟他沏好了茶。他在柜里柜外忙碌着,跟进来的人打招呼,谈价钱,议数量。然后看着他们搬货称货,把靛膏送出去,把银元拿回来。他记上帐,把钱放进口袋里,心中便有无限的快慰。

  他曾想再买几亩地,多种些蓝子,把生意做得再大些。但左思右想之后,放弃了这些想法。把生意做得再大点,对于他蒋元慈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但现在世道不稳,时事难料。边防军虽然没有像二十四军那样,把赋税收到民国六十年,但民国以来,驻在蒲江的军队,就像走马灯一样,今天是边防军,明天可能就是二十四军,后天就不晓得哪个了。他们广立名目,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想收多少就收多少。老百姓怎么受得了?别说普通人家了,就是他大名鼎鼎的蒋元慈蒋大爷,又有哪个会放在眼里?说不定哪天二十四军又回来了,拿着枪,逼着把赋税预交到民国七十年八十年,那不更冤啊?算了吧,能把眼前这点平平稳稳地经营好也算不错了。他每天早上来,晚上回,总能有几个银元的进帐,就这样惨淡经营,加上百亩水田的产出,除了定期支付给长工短工们的月钱外,一家人的生活开销也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他便专心做着现在的事,也不再往别的地方去想了。

  这天下午,没有顾客,袁洪轩他们都坐在外面看街景。他坐在柜里,喝着茶。

  青兰放学回来,刚进门就甜甜地叫了一声额爹。他答应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的青兰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出落得如花似玉,人见人爱。他突然想起,好久没有同儿女们摆过龙门阵了,也不晓得他们上学的情况咋样了,反正今天不忙,正好可以和他们摆哈龙门阵,了解一下他们的学习情况。

  “今天都学了些啥呀,幺女?”他把青兰拉到面前,满脸慈祥地问道

  “今天学的可多了,有算学、国文、军事体育。我们还学了一首歌,可好听了,要不我唱跟你听听?”

  “好啊,啥歌呀?”

  青兰站正,清了清喉咙,神情专注地唱起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听到这婉转凄凉的歌声,袁洪轩他们转过身来,街上的行人也纷纷围过来,旁边店里伸出几个脑袋,对面店里也投过来许多的眼睛。

  “九一八,九一八……”

  蒋元慈的心情也变得凄凉。是啊,东北三省的大好河山,不放一枪一弹,就把数十万里土地拱手让给了日本人,至使三千万同胞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凡是有点血性的中国人,有哪一个不扼腕疾首?

  “九一八,九一八……”两个男孩的声音响起来。蒋元慈抬眼一看,文章和成龙大声唱着从外面进门来了。他感觉到,这三个娃娃的歌声里充满了激愤。

  “你们两个也会?”等他们唱完了,蒋元慈问道。

  “会啊,先生都教了的。先生还说,东三省被日本占了,国民政府不去打日本,反而调集几十万大军,飞机大炮,去打井冈山,打了一次,两次,三次,让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占了东三省,现在还要吞并华北……”

  “好好好好,娃娃们,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额爹你是咋的啦?我们同学好多都晓得你当年带着袍哥打清军……”

  “好好,不要说了,你们还小,很多事情不懂……”

  “我们都十几岁了,长大了。再说,先生也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好好,快进去读你们的书去,快去……”

  娃娃们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情进去了。

  蒋元慈心情非常复杂。他不知道该和娃娃们说什么,怎么说。他知道,娃娃们说的很对。自古以来,中华民族抵御外寇入侵,都是同仇敌忾。岳飞、文天祥、戚继光,这些人的事迹与精神,早就在他蒋元慈的心中扎下了根。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也不晓得到底该咋整。

  但是他分明地感觉出来了,学生娃娃们有些冲动了,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深深的担忧。这种担忧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他的心,尽管他嘴里没有说。

  他回到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小儿子已经睡了,春梅还没有回来。李嫂端出热饭热菜——一个香盘,一碟炒鸡蛋,一个青菜汤。这几乎就是他每顿的饭食标准,一荤一素,两菜一汤。那个香盘是每顿必有的,虽然里面只有几片香肠和腊肉——他一个人慢慢地吃着。正要吃完的时候,春梅和文宗回来了。

  春梅自从当了农会干部之后,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也是常事。蒋元慈知道,她的很多工作都是要晚上去做的。像开办夜校,教那些媳妇婆娘们识字,跟她们读些报纸上的事,说说婆娘们自己的事情,都得晚上到天王寺农会去做。蒋元慈心里虽然觉得一个女人家多有不便,但因为是陈先生宋先生他们叫干的,也就不说什么了。他本有两把防身的合子炮,一把给了文洲,还有一把,他交给了春梅。他不能不为他们着想。

  春梅把合子炮放进屋里,满脸兴奋地坐在蒋元慈旁边,看着他吃饭。

  “你这是……?”

  “看你吃饭啊。”

  “吃饭有啥好看的。”

  “等你吃完了,给你说个事。”

  “现在不能啊,要等到吃完。你吃了?”

  “没呢。”

  “哪你咋还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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