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蒋文洲也笑了笑,“还有,保甲也办守备队,把男人都组织起来,屋头的啥子砂枪啊,朴刀啊,矛子啊,都弄好。象我们这儿,双石桥、老鹳河、天王寺,白天黑夜色都要有人扎起,看到认不得的,或者听到有外地口音的就杀死!”
“这个我晓得,袁洪轩他们不是被征去了么,李本清还当了队长。这些年外地人多了,路过的,赶场的,做生意的,还有那些洋人,都要杀啊?”
“那些‘霉老二’都是北边的……”
“哦……”蒋元慈这才想起来当初叫他当保安队长修雕堡本来也就为抵挡“霉老二”,可他压根儿也没想这些“霉老二”还不是他当初认为的南边的。“哪,何本初免官了,他鼓着收的那些银元呢?”
“这个没听说。”
“哎,”蒋元慈叹道,“咬到狗嘴里的肉,掉不出来喽!”
“还有,喻老板也参加了保安队。”
“他还跑得动?”
两叔子正说着,李子兴来了。
第二天天刚亮,蒋元慈就带着文松出了龙门,他今天要去蒲江县城开会。咋天李子兴来,就是来传达新任县长林肇开的命令,叫他这个区长兼保安队长今日九点在县衙开会。李子兴说,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由于蒋大爷在服丧期间,一般的事情就没有跟他汇报了。一个是区公所门口挂了个保安队的牌子,二个是区公所安了电话,这回喊开会,就是在电话里头叫的——那东西真神,这边拿起来,就听得见那边的人说话,还哪个说话都听得出来!蒋元慈听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心中扰动起来,搞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刚要过双石桥,后面突然响起千军万马涌来的声音。他们回过头去,远远地看见上面天王寺正有一大群人朝这边涌来,他定睛一看,穿灰衣服的,带着枪,一路小跑着。
“幺爸儿,快看,那边!”
蒋元慈顺着文松指的方向看去,老鹳河那边路上更多。“这些兵……”,他心头正在疑乎,有人从后边赶上来叫道:“龙头蒋大爷在上,兄弟这里有礼了!”他抬头一看,是炮连的戚连长,不禁脱口问道:“兄弟,你们这是……?”
“调防,你晓得的,李司令的家乡,拼死也要保卫,”然后附在蒋元慈耳边说,“刚从天车坡败退下来。在大爷面前我不敢说谎,其实也不是败,我们放了几枪,开了几炮就撤回来了,这不是李司令的家乡吗?”
“哦,那上次……”
“上次那是朱毛红军,过了泸定桥就翻夹金山过去了。”
“哦,难怪费了那么多神修雕堡没得用哦。”
“这次有用啊。这次另一股红军,说是啥子张匪国涛的四方面军。这次是真的哦,人家喊的口号就是打到成都吃大米,现在是三路南下,都打到名山了!”
“哦……”说着说着,不经意到了洪兴场关帝庙前。李子兴跑过来说,李团长要在我们关帝庙设指挥部,咋办?蒋元慈说:“好事嘛,大家都是袍哥弟兄,有需要,理当支持。再说了,有李团长在,就没人敢找我们麻烦,是不是?”戚连长见过李子兴,得知蒋大爷要去县上赶九点钟的会,就要把他的马给蒋大爷骑,蒋元慈推辞不得,只得领受,骑着快马往蒲江去了。
☆、九仙山的枪声
蒋元慈从县衙出来,心情依然愤愤的。昨天李子兴把那张纸递给他的时候,那股子火冒得真可以用万丈来形容。那个啥子林县长当真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百事孝为先不晓得?自古以来,服丧三月,守孝三年,上辈子传下来的!除非是畜牲,畜牲就不会讲孝道!他林肇开就是个畜生!
他去了一趟铺子上,文英文章成龙他们没放学,两个铺子都很清淡,陈氏做着针线,文松坐在店里望着天空发呆。文松是今天早上跟着蒋元慈来的,他早过来了。看见蒋元慈来了,他们脸上绽开笑容立马站起来迎着他,把他接到铺子里,陈氏马上就端出热茶来。趁蒋元慈喝茶的当儿,陈氏摆好了桌子,请蒋元慈吃饭。大家围在桌子上唏唏呼呼吃起来。蒋元慈胃口不好,他吃了几口,便抬起头来看看铺子里,没卖出去的靛还有一大堆,他摇了摇头。再看看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几个小娃儿偶尔从街面上追过,发出尖厉而快乐的声音。
“这人些都到哪去了?”蒋元慈自言自语道。
“修雕堡,修雕堡去了,”陈氏说。
“文宗呢,也去了?”
“活鼓着拉去的。要是不去,他们就要杀人。”
蒋元慈这才想起,早上他们来的时候在西门沟看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堆堆和在旁边的人。只不过当时他想的不是雕堡,而是吃惊咋一下子就死了那么多的人。
走在回洪兴场的路上,蒋元慈仍然余怒未消。你一上任,就叫嚷着啥子“整饬保甲,督率壮丁,严守碉堡,拼死也要挡住已经打到百丈的‘□□’,绝不让他们踏进西川半步!”,还拿枪逼着老子们签生死状,哪个后退半步,就要抄家灭族!好啊,老子不当你这个区长保安队长总行吧?不行!还鼓着老子当!这不是逼着老子去死吗?但是他很无奈。人家是啥?县长!人家后头是哪个?刘湘!刘湘后头是哪个?国民政府,蒋委员长!而且那个蒋委员长就在成都!蒋委员长的中央军就在新津邛崃扎起的!你蒋元慈有几个脑壳?就算你不怕死,你的老婆,儿女,兄弟姐妹,还有族里的人,要是真……简直不敢想象!
他想进关帝庙去看看,门口的卫兵不让他进。他转过身来走进九仙茶馆,问了问卢世钦情况,便去了区公所。他处理了一下这些天的事情,把李子兴叫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一阵,带着文松就要回双石桥去。刚一出公所门,老远就看见卢世钦惊惊慌慌朝这边跑来。他看见蒋元慈,老远就嚷嚷道:“蒋爷,败了……败了蒋爷……”蒋元慈一惊,“啥子事你慢慢说。”“败了……”“啥子败了?哪个败了?”“百丈,打不赢,败了……”话没说完,洪兴上场口又是打枪又是哭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一会儿,穿灰皮拿□□的头缠布条灰头土脸衣衫滥褛一瘸一拐的队伍从他们面前蜂涌而过,弄得整个洪兴场街上人嚎马嘶鸡飞狗跳。见此情景,铺子赶快关了门,小摊小贩背篼箢篼检起来就开跑。没来得及收检的小零物品因慌张而掉落在地的瓜菜水果满街都是。那些灰衣兵见人就抢见物就拿,小小的洪兴场一时之间便乌烟障气了。
“这是刘湘的兵,”李子兴说。
蒋元慈看了一眼李子兴,又看着那些从面前夺命而过的兵们,没有说话,直到那些兵过完了,抢完了,他才恨恨的骂了一句:“比棒客还不如!”便带着文松回双石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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