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蓝这时候早都睡熟了吧,于南望点了颗烟,想到祁蓝,叹口气。白还歌是可以除掉的,案子是可以由省厅出面摆平的,唯独廖恒广的钱不好办。
于夫人明面上似乎并不关心生意,实则对宝鸿业集团的账务情况了若指掌。她要十亿保证金,摆明了就是出一个天大的难题,要想凑足,于南望得把实业之外的所有物产拿去折变抵押,如果给他一年半载兴许能凑上,短短几天之内靠折变抵押那是绝对凑不够的。
所以到底是动了廖恒广的钱。
资金周转本已艰难,有些给上头看的面子工程却不得不做,咬牙接了公安技术用房,还要挪文苑和梅园的资金。这会儿一口气没转过来,廖恒广竟要抽了资金。前头那些钱要保稳,前后慢慢用了几年才转出去,这八亿多却要一周内转出,老貔貅纵横官场三十余年,必然是嗅到某些危险的信号,倘若不好,立即跑路。他耳边响起廖恒广反复强调的那句话“我在,你才在。”
那要是廖恒广不在了呢?
于南望叹口气,以后在不在另说,眼下廖恒广还是省委书记,手里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挪了廖恒广几个亿资金去对付于夫人,这钱在一周内可怎么弄出来呢?其他工程款挪无可挪,再变卖家当,最值钱的莫过于那栋别墅,要用钱顾不上心疼,变卖家产这等事情传出去对宝鸿业的形象着实不利,最关键的是这么短时间内到哪里找人接盘——除非卖给于夫人。要么跟于夫人把那十亿元要回来,才能堵上这个窟窿。
于南望想到亲妈,比想到廖恒广和白还歌加起来还头疼。迫不得已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清除得干干净净,哪怕代价再惨烈也是可以除掉的。唯有亲妈,那是太行山一样的存在,除了一锹一铲挖,不到老太太自然离世那一天没有出路。
为了自证实力拿出这一大笔钱给于夫人,现在去要岂非自抽耳光?面子是其次,如果明说自己已经受困于现金流的贫瘠,以后的人生就会彻底被于夫人控制住。当妈的垂帘听政,哪天忤逆了就把他发配瀛台看落日也说不定。他要是自保无能,祁蓝怎么办?他不想离开祁蓝,不能想象没有祁蓝。可他再怎么不肯,只怕到那时也由不得他。珍妃是给塞井里弄死的,祁蓝一身功夫,不一定受人身伤害,可于夫人跟上面通通气,把祁蓝远远地调离开,塞到哪个小县城派出所里管管后勤保障,管发劳保手套领办公用品报销取暖费,婆婆妈妈的日子过上三五年,这人的精气神也就熬完了。
于南望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自觉瞟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恰逢对面一辆大车远光灯打过来,不到三十岁的鬓边竟也生出几根白发,在远光灯下银丝一闪,隐于阴影。
于夫人天天带着帅哥保镖吃喝玩乐活得神清气爽,自己被摧残得憔悴不堪,保不齐还得死在妈前面,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南望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无奈地又点了根烟,自己死了亲妈哭是肯定的,不过是哭儿子还是哭没人扛着宝鸿业集团这江山就不太好说。譬如要有个能干又听话的兄弟姐妹来接过这烂摊子继续干,哪怕是于北望能接着干,于夫人眼泪的数目说不定都能打个三折,让保镖擦了,继续游山玩水全球逛。
反正有儿子顶上江山,离婚对她来说毫无压力,不过她可很盼着自己结婚生子,早点养出个孙子扛鼎,她继续背靠儿孙好乘凉,乃是理所应当。自己对孩子毫无兴致,也不太相信母亲生他是出于血缘之爱,和资产有关的婚姻需要继承人来稳固,生孩子是一本万利。
但做为完成目标计划被生到这个世上的自己呢?
于南望的烟烧了手,疼得一抖,赶紧开窗扔了。科技发展到上天入地,人类却依然靠最初级的血缘关系维持社会群体,这对不以繁衍为目的生活的同性恋者可太不利了。孩子大不了收养一个,皇帝没子嗣,不也是到亲戚里划拉一个纳入接班人培养计划嘛,关键是不结婚不成……生活像条莫比乌斯带,翻来覆去地跑,跑了半辈子却跑不出命运规划的魔幻。于南望憋得难受,落了车窗,油门踩到时速一百七,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驰而去,北风呼啸着灌满车厢,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他心里堵得慌,真希望祁蓝在身边。
可这么乱的场子,祁蓝是真不能在身边!于南望希望在祁蓝回来之前自己能搞定一切,尽管他还没有想出任何办法。
第92章
海东市的汽车电影院分两种,一种是私人车开过来,影院提供车位共享巨幕。一种是公用小车,基本是报废车改装,车身喷得五颜六色,座位海绵包垫灯芯绒裹紧,可放平,窗上有可拆卸简易窗帘,后备箱还有来路可疑的棉被。票价比电影院贵,比钟点房便宜,吸引了不少野鸳鸯。
五月带着白还歌买了两张票,往同一辆车里钻,进去就把窗帘拉上了。卖票的见多识广倒没觉得俩小伙子钻进去有啥不妥,只不过这俩人看着不像住不起正规旅馆的人,要么就是急不可耐正好路过,一看就不熟悉业务,也不知道去后备箱拿被。不过没啥,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别看外头天寒地冻,里面那安乐窝一会儿就得汗气蒸蒸……瞧瞧,眼瞅着就晃上了。
卖票的踏踏实实躺铁皮小屋里睡了。门外,汽车晃了几下就停下来,车里五月帮白还歌重新包扎了迸裂的伤口,消毒用品只有一瓶小二锅头,五月怕白还歌疼,慢慢给他滴,白还歌抢过来泼在自己伤口上,顿时在车里打了几个滚儿,将那辆十二手的捷达晃得天摇地动。
他缓过来一点,就撕了衬衫让五月帮他重新包扎。两人空身逃亡,五月却还记得白还歌交代给他的证据材料,依然是在身上带着。白还歌感激地握一握五月的手,倦怠万分地躺到座位上,眯着眼睛透过玻璃看外面巨幕上的电影。
一部相当老的片子,周星驰全盛时期的喜剧《审死官》,正演到主角宋世杰为了打抱不平出面告官,遭陷害入狱,身败名裂,被关入囚车游街示众,几近家破人亡。
那个满腹经纶巧舌如簧的讼师,他叱咤风云的片段已经演过去了。为了赢案子,他入狱,装疯,挨打,要保护证据,宁可伤了最心爱的人,宁可失去一切。没有地位和功名傍身,他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危急关头深情地念着他们约好的暗号劝爱人离开,转回身笑嘻嘻面对酷刑。
只要你安全,什么事我都可以扛。
镜头紧张与诙谐交织,悲情与搞笑同在,虽然是二十几年前的片子,依然能穿透时空带动观众情绪,时而大笑时而愤慨,时而揪心时而喝彩。
白还歌捂着颈上伤口看着看着,巨幕蓝幽幽的光线照进来,映着白还歌俊美的容颜,他看得极其投入。五月悄悄看他,只见白还歌目光凝神专注,眼眶中却转着两点泪。五月不敢打扰他,摸着白还歌手指冰凉,悄悄把自己大衣脱下来给他披在身上。
白还歌受伤疲惫,看着看着就靠在椅子上渐渐朦胧过去,五月到后备箱取了被子来隔着自己大衣给白还歌盖上,拎着从后备箱里翻到的扳手坐在驾驶位上警惕地注视周围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他做了失足职业者,身边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个睡得呼吸轻缓,蜷缩在椅子上猫一般用手挡着脸,闭着眼睛令人牵挂令人心疼,睁开眼就是精光四射独力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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