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留下的生活痕迹,和他安安泰泰地共处了几个月,这上午,被陈池打开柜子一一查看,便又清晰无比地逼迫到他眼前。
许霜降给他留了很多东西。那些锅碗瓢盆,各式各样,有的是丈母娘给的,有的是她陆续添置的。柜中有好多好多床被子,真空袋外附着她手写的标签。那些窗帘台布靠垫,却不知哪样是房东提供的,哪样是她买来的,只有问她才清楚。
陈池一件都没有装箱。打开,默默关上,一上午,他就只会做这件事。
他在五斗橱的抽屉内壁上发现了一张干洗店的收件凭据,上面写着男女外套各一,取件日期是在六月里。
六月,他们闹着离婚,她竟然还愿意给他的衣服送洗。
陈池盯着这灰色小条,估着日期回想那天他们在干什么,吵架?冷战?好像是他的工作日,他在上班,她不知在家干什么,自她从顾一惟的公司辞职后,白天她经常神龙不见尾,他根本管不住。
陈池失神片刻,便想把纸条扔到垃圾桶中去。他走了两步,心中一动,低头再细看,凭据按理该交还洗衣店,现在还留在抽屉里,莫非许霜降忘了去取衣服?
门铃叮铃咚咙地响起。
陈池猛抬头,这一刻,他差点以为许霜降正好回来取衣服了。她记性好,总会想起来的,她做事有始有终,想起来后一定要过来拿纸条取的。
门铃继续叮铃咚咙地响。陈池一步跨出,旋即记起自己早上订了午餐外卖,注明了十一点以后送,这时间,大概是外卖送来了。
他吸了一口气去开门。
门外,陆晴笑盈盈。嫩黄大翻领紧身衣配深驼色羊毛短裙,外罩一件短外套,小皮靴细长腿,手里拎了一个纸箱,像是水果批发市场售卖的整箱水果,俨然是一副上门做客的模样,眉目闪亮:“陈哥,你在家啊。”
“哦……”陈池愕然,迅速扯起笑脸。
陆晴笑得热情又含蓄:“我以前有个宿友,约我出来办件事,正好在附近,事情办完,她送了我一箱猕猴桃,我一个人哪能吃得了这么多,就想过来看看,你要是在家的话就送给你,省得我这么重地拎回去。”
“我不要,哦,我不太吃水果,你自己吃。”陈池着实意外,说得都有点张口结舌。
“你不太吃水果?水果要常吃,对身体好呢。”陆晴含笑睁大了眼睛,娇俏着埋怨自己,“我手机没电了,不然提前打电话问你要不要。陈哥,我提都提上来了,你分走一点份量吧,我提回去好轻一点。”
陈池望着门外拎起水果纸箱笑微微的陆晴,顿了一秒,朝门内退了一步,绽笑道:“请进,请进。”
陆晴的小酒窝儿就深了,笑容越发明媚。跨进门槛内,下巴抬起十五度的角,略仰脸,打量着玄关的吊顶,视线延伸向空静的客厅。忽而触及陈池的目光,便抿住了唇,像生涩的客人那样拘谨又知礼。
“要脱鞋吗?”
“不用不用,直接进来吧。”陈池说着,意识到自己穿得十分轻简随便,光着脚板和小腿,只穿了件家居灰T恤和黑蓝短裤。他敛眸扫了自己一眼,再抬眼,陆晴已脱了小皮靴,露出一双脚,着了裸肤色的薄棉袜,俏生生立在地上,低眉朝鞋架上轻瞥,神色略窘,好像在等主人家安排。
鞋架上只有陈池的皮鞋和大拖鞋。
许霜降当日拿走了她的所有衣物,出门时走在陈池身后,换鞋后连拖鞋都装袋带走了。陈池当时满腔冷意,候在门外没看见,慢慢地过了几日才醒悟到这一点。
他还特地翻过鞋柜,许霜降确实连拖鞋都没给他留下。
不过,即使她的拖鞋还在,他也只会收起,不可能让别人穿,她不就耿耿于怀这些吗。
“黛茜,你真的不用脱鞋,我这地板脏,而且凉。”
“没事儿。”陆晴扬起眉,眸底带笑,毫不在意,轻盈地踩了袜子走进来,起落间好似有学过天鹅湖的舞蹈功底。
“猕猴桃先放在这里。”陈池指着桌子,客气道,“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我给你倒杯水。”
他匆忙转进厨房,瞄到凌乱的水槽和灶台上烫牛奶的小T锅,才想起他今天还没烧开水。陈池转身想开冰箱,却见陆晴翘着嘴角跟到了厨房门口。
“哦,没热水,你喝冰饮料吗?”他尴尬道。
“陈哥,你别忙了。”陆晴弯眉道。
陈池打开冰箱,随即又关上。他的冰箱很空荡,只有牛奶。“饮料也没有,我还是烧水吧。”
陆晴噗嗤一笑:“陈哥,你还是别忙了,我不渴。”她说得俏皮,“要是渴了,不还有现成的猕猴桃吗?”
“呵,是啊。”陈池轻笑点头,招呼道,“黛茜,那你到客厅坐一下。”
陆晴依言回到桌边坐下,并着膝盖,小腿斜后,十分的淑女。一双眼睛瞧向陈池,扑闪扑闪地煞是灵动。
陈池拉开对面的椅子,也坐了下来,顺势抬眉瞧向她。
陆晴无端静了一瞬,张口就问:“伯妈好一点了没有?”那双笑眼便拢起了轻忧。
“好一点了。现在在家里调养着,已经拆线了。”
“那囊肿的结果……”陆晴问得小心翼翼,身体也不由向前倾,脸上满是关切。
“手术后的化验报告昨天出来了,没什么问题。”陈池呼了呼气,含笑道,“黛茜,谢谢你一直关心。”
陆晴自从得知陈池母亲住院后,这段日子便常常问起。汪彩莲住院时,她自告奋勇要托关系争取转到单人病房去。虽说那时已经快出院,用不着转病房,陈池却十分感念。他回来在机场路上,陆晴就第一时间打电话慰问,这几天上班时在茶水间遇到,也会问起陈池妈妈的近况。陈池此刻这一句谢,十分恳切。
“陈哥,你不要和我客气呀。在工作上你一直帮我,我都没有帮上你什么。”陆晴柔柔说道,“伯妈恢复得好,大家都开心了。”
“嗯。”
桌上的娟玫瑰已落了一层灰,花瓣看上去没那么鲜亮了。陈池和陆晴各坐一边,中间隔了陆晴带来的绿色弥核桃纸箱。一个话题结束,陆晴抿着小酒窝,半垂眼睑,瞟到了娟玫瑰上,很稀奇地俏声问道:“咦,这花好看,真的假的?呀,做得这么逼真,我就说花瓶里没有水还开得这么好呢。”
陈池落眸在花上,滞了滞,转开话题问道:“黛茜,今天约你出来的那个宿友,是和你去年住过一段时间的方小姐吗?”
陆晴不意陈池会提这个,眼睛一转,答道:“不是哎。是之前我合租认识的一个女孩。”她咯咯地笑起来,解释得格外详细有趣,“我那个宿友,和我关系很好,她今天要去相亲,介绍的人是她的领导,好像对方那人是领导的一个亲戚,她领导以前把那人给她单位另一个同事介绍过了,没成,据说那人不怎么样,我宿友不好明着拒绝领导,所以叫我过来,万一不中意就给我个信号,让我去救场把她拉走,免得大家太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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