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议航线_久南乔【完结】(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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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毫无感情地丢下这句话,就沿着上来时的陡峭台阶,一步步消失在楼梯之后。

  妖艳女郎的双肩因憋笑而上下耸动起来。

  “呵,真可怕,真可怕。”

  在高度慢慢下降的过程中,李渔舟的眼珠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角度。

  他不在意外面传来的喧嚣,也不关心万圣节的含义,人们总是这样,为了旁人精心设计的骗局欢呼鼓舞,他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他一点也不羡慕拥有童心的人,因为在他看来,他们不过是在自我欺骗而已。

  若小澍和林染……以及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几个奇异人士……他曾经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逃犯。

  但,就在刚才,他的想法改变了。

  她有在认真地思考关于逃亡的事。不是把逃亡当成一种负担,而是在把它引导至积极的方向。这既需要勇气,也需要足够的人生阅历。

  即使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也不忘关注周围的人。

  “苦中作乐的高傲者啊。”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停在不断延伸而下的阶梯中央。他似乎在苦笑,又似乎只是在自嘲。他知道他不该放他们走,可是,某种违抗理智的意愿出卖了自己的内心。没错,他是在嫉妒。

  嫉妒那群失去了身份的枷锁、反而能为所欲为的旅人。

  他们无疑是自由的。

  而且比他更加热爱着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们做到了他未能做到的事,即便这在他人看来毫无价值,也缺乏计划。正是这种热血少年的冲劲,让他感到了嫉妒。

  “结果,不能原谅的罪恶还是没法坐视不理……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吗,花月。”他说。

  闻言,妖艳女郎也停在离他尚有三步台阶的地方,以复杂的目光审视着他。

  “呃……你说什么?”

  “……没事。”

  冷静过后,李渔舟再次迈出了脚步。

  他所想起的,是为曾经九岁的自己带去光明的恩人,和他留下的伟岸的背影。

  生活在杀戮之中,不荒唐吗?不,如果生活已然失去逻辑,那么任何事情都算不上荒唐。这就是他的价值观:要么听从命令,那么就自杀。

  可惜,他坚持了多年的原则被今天所发生的事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真愚蠢。”

  他的喃喃自语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束庞大的蓝色烟花绽放在天空之顶,照亮了李渔舟的侧脸。这时,他感到周围的人、事物、时间、空间都完全脱离了逻辑,脱离了人的正常感情,脱离了理性的制约,在这个匆匆而逝的夜晚,在那些被欢声笑语迷醉的人们的身上,他产生了与多年前同样的体验。

  ——想对着面前的黑暗,大声呼喊。

  第八十九章 爱是一朵非常脆弱的花

  十年前,雄丽国边境,元城。

  绿野林小学。

  每天中午,学校的广播都会响起一首奇特的儿歌。那首歌的旋律简单欢快,魔性的曲调一旦印在脑中,便再也难以挥去。

  说实话,这歌谣的词并不绮丽,无非是“爸爸做了烤鸡蛋,邀我和妈妈一起吃”之类的、完全不知出自何处的口水歌词,但学校里所有人都会哼唱。一年级的学生会唱,二年级的学生爱拿它开玩笑,班主任备课的时候总念叨几句,连校长都在不经意间唱过它。它就是这么洗脑。倒不如说,在那种枯燥而苍白的单调生活的衬托下,想不记住它都难。

  关于童年回忆,鸡蛋歌似乎就是唯一让他感到快乐的部分了。

  这天,李渔舟照常坐在教室的一角,面无表情地听老师讲课,面无表情地等到午休时的同学们纷纷前去食堂,再面无表情地掰开饭盒的盖子。饭盒里装着几勺被粗糙的咸菜装点起来的、馊掉的现饭,还有一颗品质不佳的梅子。

  他总是独来独往。

  家里贫穷,连学费都交不齐,那身脏兮兮的校服还是校长带头号召教师们捐钱为他添置的。

  班主任偶然目睹到他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明显发臭的黄色米饭,他吓了一跳,被胃里的生理厌恶支使,忍不住当着他的面皱起了眉。

  “李同学。你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呢?”

  他制止了李渔舟接近自虐的行为,得到的,却是冷冷的一记白眼。

  “……我只有这个。”李渔舟的头发长长地垂在耳边,未经打理的痕迹让他看上去像极了生活在贫民窟的流浪儿童,“如果不吃的话,会饿死。”

  “但是……”

  “因为我家没钱。”

  简短的一句话后,李渔舟便再也不肯开口,继续面无表情地吃饭盒里的“午餐”。

  意识到教育公平性无法达到每一个学生身上的班主任被责任感冲昏了头,他想带着贷款性奖学金的说明文件,亲自去李渔舟家进行一个简单的家访。

  ——这一定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啊!”

  班主任刚走到李家门口,便被从门里飞出来的啤酒瓶砸到了头,脑门上肿起一个大包,好在没流多少血。这惊吓来得毫无心理准备,他恼怒不堪,正打算找家长理论一番,却没料到,一个脖子上满是黑色龙虎纹身的彪形大汉从里面走出,“跨”地一声杵在他面前。

  “呃……”

  他的气势顿时蔫了下去。

  “找我有事?”大汉满身酒气地问。

  班主任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你是李渔舟同学的父亲吧?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他探头向门内望去,只见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吃力地拉扯着壁橱的门把手,想要爬起来。她的裙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右脚上有一只拖鞋,而另一只则以极其不自然的方式出现在茶几上的烟灰缸旁,似乎是在挣扎之中甩上去的。

  这么一看,屋子里的地面上到处是水渍,偶尔还有些血迹,他甚至能看见撒落一地的玻璃花瓶的碎片和一朵半枯萎的红玫瑰。

  家庭暴力。

  长期以来,李渔舟的父亲都在殴打母亲。他吸毒,兴奋感上来之后无法自控,毒瘾发作时又格外暴躁,因此她便成了他最佳的发泄对象。

  班主任慌忙跑去报了警。

  但是没用,警察也知道这家的情况,可毒贩背后的势力太大,主要据点设在国境交界处的山区,他们就算想管,也很难充分打击。制毒的罪人尚且无法问责,又何谈吸毒之人呢?只能教育几句,关上一阵子的紧闭,就放他出来了事。

  此后,他还是照样从雨后春笋般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毒贩处购买毒品,屡教不改。家庭暴力的事儿就更没谱了。李渔舟的母亲不肯离婚,也不报警,他们没法立案——除非哪天这个男人失手把她打死。

  “回家”,对年仅九岁的小渔舟来说,就是最大的煎熬。

  他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父亲抓起母亲的头发,将她撞来撞去,她的额头磕到桌角,流出了血,他也不放手,反而在清醒之后格外温柔地为她包扎,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下一次,还是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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