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很轻,所以就算碰到门,也是十分疲软无力的一声闷响。
荣怀谨走出两步,听到了这个响声,疑心是辜明廷发了脾气。但他转念又觉得这么微不足道的发火实在是不像辜明廷发火的作风,所以,他在楼梯略略停了两秒,便没有回头地走了下去。
辜明廷这会的生气没什么由头,所以生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
他在书桌前自己喘了口气,感觉情绪平静了下来,再抬眼,便看到静静躺在门边的那顶黑色毛呢帽子。
帽子躺在那,孤零零的,似乎有点可怜。
辜明廷目光动了动,最终他起身迈开两条长腿走过去,然后弯腰把帽子拾了起来。
帽子上滚了一点灰,辜明廷转过来看了看,伸手把灰弹干净,然后他神使鬼差地就把这帽子低头往头顶一扣了。
书房里面有一架落地的穿衣镜,不过往常都盖着一层米白色的棉布——辜二公子是很注意仪表的,但他更爱面子,堂堂一个军长,书房里摆着那么大个穿衣镜成何体统?
不过这会,辜明廷就走了过来。
他掀开棉布,看着镜子里自己戴着帽子的模样,头脸倒是十分时髦英俊,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但配着这身军装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看了两眼,辜明廷莫名地又生了火气。
对于纨绔子弟,辜明廷是一个很矛盾的态度,他当年吃了很多苦,所以异常地希望自己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衣食无忧。
但辜明廷又最讨厌纨绔子弟们那些腐败堕落的做派。
刚才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辜明廷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是的,他现在有了权,也有了权,可外人还总是偷偷在下面议论他是乡下里玩泥巴出来的。□□怀谨那样的公子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外人提起来也不过是摇头叹息一句‘谁让人家生的命好呢’。
这一次,辜明廷是狠狠地把那个帽子摘了下来,掼在地上,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出门让人备车去了鸿庆楼。
·
交易的时间是定在晚上九点,郊区的一个仓库里,荣怀谨回到公馆里,躲在自己的房间打了三通电话。
一通是给荣怀谨往日的狐朋狗友——黄书文,荣怀谨之前出去赌场玩就经常让黄书文帮他打掩护,这会也是,荣怀谨让黄书文一会打电话到他家的客机里,然后请自己出去吃饭,这样总理便不会对荣怀谨的意外外出心中生疑了。
黄书文倒是个很有义气的公子哥,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通电话是给赵虞棠的,荣怀谨知道这次行动风险很大,所以他不想连累外人,于是便事先告诉赵虞棠,让赵虞棠做好一旦事情不成功尽快离开的准备。
最后一通电话是打到军部医院的,荣怀谨没有先提荣怀文,只是先问容军长在不在,得知容军长今天没来的时候,荣怀谨便让通讯员把电话转交给荣怀文。
“大哥。”听到荣怀文的声音,荣怀谨低低叫了一声。
“怀谨,你现在在哪里?”荣怀文的声音似乎有点紧张。
“我在家。”
荣怀文那边很是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观察情势,然后他便压低声音道,“今天晚——”
“大哥。”荣怀谨静静打断了荣怀文的话,笑道:“今天晚上我去黄书文家里吃饭,顺便跟他们打牌,好久没有跟朋友们一起聚一聚了。”
荣怀文听到荣怀谨这话,虽然不太喜欢荣怀谨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但只要荣怀谨不参与这次的交易,便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于是他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你这段时间太过紧张,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别太苦着自己了。“
荣怀谨含笑应了,又好言陪着荣怀文絮叨了几句家里的事,听到荣怀文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他才挂了电话。
咔擦一声,电话落下去,荣怀谨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冷静起来,他站起身,先去床底下拉出箱子来给自己打了一针吗啡,然后换上西装。
西装里面是荣怀谨这几天自己偷偷的赶制的一件粗糙的‘防弹衣’,效果不一定好,但也应当能遮挡一点。
荣怀谨做杀手这么多年,稍稍也懂一点简易的‘易容’方法,先用油膏把脸涂黑,再拿小刀修饰一下眉形,然后把刘海改成分头,最后戴上眼镜,这便很难一眼看出这是荣家那个俊美的二少了。
最后,荣怀谨在西装外面套一件深黑色的大衣,左边口袋里就装着辜明廷给他的那支枪,枪里六发子弹,右边口袋里还有六发,再拿一根手杖,换上深咖啡色的皮鞋。荣怀谨站在镜子面前一照,倒是颇有几分文人的气质。
荣怀谨这次不动声色地下了楼,自己悄悄地从后门走了,仆人们都没发现,反正到时候总理问起来,也有黄书文的电话作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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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一径把荣怀谨送到了郊区边缘,荣怀谨的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僵,他伸手摸了一模,脸上干涩无比。
活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荣怀谨按着地图上指示的方向,朝着那个仓库走了过去。
这次的交易是烟土,还是容景桓从日本那边借过来的货,上好的印度烟土,一块等于五个银元。
仓库的门是关着的,但门下面透出一丝亮光来,里面应当是有人的,荣怀谨低头看了看怀表,七点五十三分。
于是他走了上去,抬手敲门,很有节奏的五下,两短三长。
很快,仓库里面便传来了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是赵先生么?”
“是的,赵虞棠,大少的手信和支票我也都带来了。”荣怀谨压低了嗓音道。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门打来了,只打开了一小半,荣怀谨闪身进去,门又很快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荣怀谨留意到那人关门的时候拨上了大门的插销,于是他装作脱帽的模样,身子一弯,手背在身后,小拇指一勾,便又把那插销拨了出来。
荣怀谨这个动作十分迅速且掩饰地很好,所以没有人看出来异常。
坦坦然然地把自己的面容暴露在仓库中众人的面前,荣怀谨很斯文地一笑,“看来我是来迟了。”
仓库里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很新,明显是刚搬过来的,仓库四角都堆满了货物,应当就是那一批烟土。
开门的那个中年男子是个仆从的模样,这会就站在一旁,桌子四个边,坐了两个人,一个蓄着小胡子,应当是日本人,另外一个人穿着丝绸长衫,外面罩黑色马褂,应当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两人看上去都很陌生,所以荣怀谨猜测,是容景桓的人还没到。
“赵先生请坐。”那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先开了口,声音低沉磁性。
荣怀谨点了一点头,便走过去坐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苏
☆、转机
“容军长那边的人还没到,赵先生就先喝点茶等一等吧。”那面容斯文沉稳的中年人伸手给荣怀谨倒了一杯茶,荣怀谨见状连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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