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没落,男人只觉得从车厢顶部投下来的白花花的灯光倏地晃了一下,锁链啷当之声在耳侧响起,下一秒那手指粗细的jīng钢镣铐缠绕上脖颈,随着某种冰冷的怒意瞬间收紧。
男人登时大惊,浑身肌ròu绷紧,大脑一片空白,目光横扫出去这才发现原本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那个他们此次出来的任务目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自己竟然……完全没看见对方的动作!
他不是妖力被镣铐禁锢住了么?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个可以威胁对方的筹码,根本不需要láng狈到如此地步,然后他下意识想要去动被风衣裹紧的杜秋,而仅是刚刚表露出这种意图,缠绕在喉间的锁链又是一紧,那人年轻温雅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似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听起来莫名有股温柔却残忍的意味在里面。
他说:“这小鬼确实没什么本事,但也轮不着你这种为妖卖命的狗来说三道四,懂么?”
冷汗沿男人因为憋气而绷得青筋凸起的额头滚落下来,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如此僵持了片刻,他放弃利用鲛人威胁对方的打算,转而瞥了眼苏云河,唤了声:“朱厌大人?”
从始至终,苏云河维持着双腿jiāo叠跷起的优雅坐姿,一手随意放在大腿面上,另一只手握住手机,拇指快速而jīng准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嘘……”苏云河说,“等我过了这关再说。”
黎焕:“……”
降妖师:“……”
那一瞬间,黎焕觉得自己被这个喜欢玩消消乐的神经病鄙视了……
不一会儿,提示过关的bgm响起,苏云河一边气定神闲地开启下一关,一边抬眼看向黎焕,温声道:“焕弟,你应该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我的人的,玩儿够了就过来在师兄身边尽快休息。”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非常无语地看着那个继续玩消消乐的家伙,问:“你就坐在下边?”
苏云河耐心地“嗯”一声,没有说话。
黎焕皱了皱眉:“那我怎么休息?”
“你可以选择坐着,也可以选择躺下,”苏云河一本正经地说,“当然,因为你是师弟,所以想枕在师兄腿上也不是不可以。”
黎焕:“……”
黎焕默默静了几秒,松开绞死在降妖师脖子上的锁链,毫不客气的在那家伙屁股上补了一脚,然后不再理会对方,转而看向那位忽然多出来的三师兄,嘟哝道:“我想去厕所。”
闻言,苏云河按下暂停键,颇有几分无语地看向黎焕,哭笑不得道:“焕弟,你这是又想起了哪出幺蛾子?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
“是真想去。”黎焕说。
苏云河笑了,道:“你在九尾妖狐身边长大,整天耳濡目染的,我能信你?”
黎焕:“师兄,你这么毫不避讳地说老师坏话有点大逆不道吧?”
“九尾诡计多端,城府极深,又不易轻信旁人,这在妖怪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苏云河说,“而且大家也知道他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小徒弟,都说能把戚老板哄得服服帖帖的,这位小徒弟也一定是个妖孽啊!”
“……”黎焕满头黑线地呵呵一笑,“所以废了这么多话,你到底让不让我上厕所?”
见状,那降妖师道:“大人,要不然让属下——?”
没等他说完,苏云河抬起一手打断他,收起手机,起身站起来,jiāo代说:“你看好那个鲛人就行,青龙要的人还是得我亲自来。”他弯腰去过下铺的风衣直接搭在黎焕被镣铐锁紧的手上,道,“走吧。”
时间临近午夜,整节车厢的普通旅客早已进入梦乡,过道只有贴近地面的一排夜灯亮着,黑夜里模糊的景色从车窗外一晃而过,黎焕不动声色地朝窗户瞥了一眼,玻璃反she的镜像中,走在后面的苏云河正好也在看他。
目光相遇,对方莞尔一笑,黎焕像是被看穿了心思那样,有些郁闷地收回目光。
两节车厢之间,两人相继停下,苏云河施展妖法撑起结界隔离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确保不会有起夜的旅客过来碍事,然后对黎焕道:“你去吧。”
黎焕站在卫生间门口,完全没想好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末了转身看向苏云河,说:“你不进来看着我?”
苏云河:“……”
黎焕:“你就不怕我一个人在里面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苏云河:“………………”
或许是一句很正经的提示,但是从自己那位小师弟嘴里说出来听上去怎么就一点也不正经了?
朱厌大人有些头疼,静了几秒后,他默默转身面向盥洗池那边的镜子,伸手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头也不回道:“d车车厢封闭,你打不开那里面的窗户,至于其他的事,手长在你身上,师兄还能拦着你不行?”
说完,他抬起头,两人于镜像中对视一眼。
黎焕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列车卫生间的狭窄隔间,关上门的一刹那,一只huáng色的shòu影从天花板上蹿了下来。
进门以前黎焕根本没发觉这里面能有东西,当即被那突然出现的小家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生了张狐狸脸的傀儡妖shòu乘huáng!
衔接在傀儡shòu身上的灵力引线非常少,再加上降妖师有意压制,所以这小隔间里的灵力几乎微不可察。乘huáng歪头盯着黎焕看了一会儿,然后纵身跃上卫生间角落的简易盥洗池,引线微微收紧,牵动shòu爪朝他做了个抓够的动作。
黎焕只觉得心跳猝然漏了一拍,一股酸胀的感觉从眼眶深处渗透出来,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乘huáng毛茸茸的脑袋。那三魂尽失的妖shòu若有所感地扬起头,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着黎焕的脸颊。
——像是在完成一记温柔的亲吻。
与此同时,距京沪线铁轨不远的乡镇公路上,黑色路虎径直冲过十字路口的红灯,惊得路边几只野狗汪汪狂吠。
前排副驾驶位,刑羿搁在车门上的右手手指微微一动,道:“我等到他了。”
在他左手边,戚景瑜神色不变,心里却堪堪松了口气,他改单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取烟盒磕出两根香烟,将其中一根分给刑羿,自己边点火边道:“我的几位徒弟里要数云河跟我的脾气秉xing最为接近,在他身边要想耍心机玩手段,确实是有些为难小焕了。”
刑羿接过香烟用两指夹住,闻言侧头斜睨了戚景瑜一眼,淡淡道:“听您这意思,朱厌多半是知道黎焕借口出来是想做些什么了?”
“嗯。”戚景瑜说,“不过小焕的优点就在于他擅长察言观色、见招拆招,因为自小在茶舍长大,他见惯了太多jīng明的妖怪,深谙自己的那点阅历根本斗不过活了百年千年的妖,所以他从来不主动用徒劳无功的手段,而是以一种被动的方式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此番借口出来,他心里十有八|九也是想碰碰运气,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反倒是可以得到一个信息。”
刑羿也注意到了这点,直言接话道:“现在时间尚早,可黎焕就已经开始伺机寻找与我们取得联系的方式,这说明在他看来机会已经不多了,朱厌或许没打算等到火车到站,他们应该会提前下车。”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到站以后人多眼杂,云河不会让行踪bào露在那么多凡人的眼皮底下。”
刑羿道:“听您的意思,似乎很看好背叛了自己的三徒弟?”
戚景瑜闻言莞尔一笑,大方承认道:“这事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在收养小焕之前我的最后一位就是云河,大概是因为我和他同为广为世人诟病的凶shòu,所以关系要更加亲近一些,再加之脾气秉xing相似,平日里的喜好自然比起池修清慈要接近的多。”
说到这儿,他不禁又自嘲地叹了口气,复又开口:“不过现在想来,或许是那孩子利用了我身上的这处弱点也说不定。”
待他说完,蹲坐在后座的狸猫不慡地磨了磨爪子,眯着眼睛说:“景瑜,你跟你那三徒弟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戚景瑜轻飘飘地从后视镜看着某猫一眼,心平气和道:“那是我徒弟,魔罗大人就不能不往龌龊的地方想?”
“志趣相投,喜好相似,这样的好徒弟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疼爱一番呢。”
“我又不是你。”
静在一旁的刑羿凝神注视着之间微微颤动的引线,思绪飞散,一个念头莫名闯进大脑,他侧头重新看向戚景瑜,犹疑半响才缓缓开口,声音透着几分不确定,道:“九尾,您那位徒弟既了解妖,又熟悉降妖师,自然清楚你我二人的追踪手段,他会不知道我们就跟在列车后面这件事?”
“当然知道。”戚景瑜道。
刑羿不解:“那又是为什么不派人拦截?”
戚景瑜想了想,解释说:“我猜测,可能是云河认为普通降妖师不是你我的对手,没必要làng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索xing直接返回让重烨亲自处理。又或者,他就是故意留下线索,想让我们一路跟到协会总部去。”
“故意……”刑羿眉心不由得拧紧,“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推断?”
戚景瑜缓慢摇了摇头:“不知道,既然说了云河与我相似,我当然是看不穿他的心思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眼皮底下被他摆了一道。”
”那么……二位,”狸猫说,“朱厌再狡猾它也是朱厌,咱们总不能一直被它机关算尽,跟在后面跑吧?”
“说的也是,”戚景瑜喃喃道,“可云河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想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刑羿眉尾轻抬,意味深长地看向戚景瑜:“离开茶舍前,我们定好将计就计跟着他们走一趟降妖师协会,但这事黎焕还不知qíng,得想办法跟他见上一面,把决定传递给他。”
戚景瑜“嗯”了一声,对阎漠道:“这趟列车下一次停站在哪儿?”
狸猫掏出手机用ròu垫点开,小爪子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说:“济南,大概半小时后。”
“太早了,”刑羿道,“黎焕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找借口出来一次。”
“那就……”狸猫犹豫着盯着列车时刻表比对了半晌,道,“凌晨四点五十会在南京有五分钟停站,这个怎么样?”
戚景瑜:“可以。”然后看向刑羿,“你的傀儡能通知到他?”
刑羿点头,悬空的五指牵动引线。
数公里外,乘huáng低头舔舐起黎焕掌心,黎焕起初只是觉得痒,后来恍然发现这小家伙似乎是在用舌头描绘着一个图案……
——inued
☆、第79章 Chap.79
【正直的会面】
一门之隔,苏云河翻开袖口看表,然后出了盥洗室,走到车厢之间的衔接处。
疾驰的列车外,两只羽翼朱红的小鸟儿相继扑打着玻璃,吱吱叫着想要进来。
苏云河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一点。
——刹那间,那片玻璃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温热的夜风猛灌进车厢,两只小鸟被顺势刮进来,在墙壁上撞得晕头转向。待玻璃复原,小鸟儿们才晕晕乎乎地扑棱着翅膀,一左一右落在苏云河肩头,歪着脑袋,用一种极轻的咕咕声低声耳语。
苏云河低垂着眉眼,神色平和而认真,待那两只小家伙说完,他又故技重施地隐去玻璃窗,将眼线放飞出去。
又过了几分钟,盥洗室那边传来门响。
黎焕推门出来发现洗手池前没人,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听见苏云河的声音从右边响起,他说:“我还在,你就别想着找机会逃走了。”
“……”黎焕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就算我要走,也得先gān掉隔间里那个降妖师,把杜秋带出来好么?”
苏云河笑道:“你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真的好么?”
“我又没打算真做。”黎焕边说边在那只一直开着的水龙头下洗手。
苏云河走到他身后,待他洗完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叮嘱道:“回去以后就该休息了,不要再问任何问题,也不要再给我找其他的事,师兄虽然有耐心,但是你也别一次xing透支出去,记住了?”
黎焕低头擦手,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在心里默默将苏云河和消消乐游戏一起拖进了黑名单。
收起结界,两人一前一后沿原路返回软卧隔间。
隔间里面灯还亮着,苏云河没回来,那名降妖师不敢休息。杜秋白天受惊过度,倒是裹着风衣蜷成小小一团,正轻轻打着鼾。
这里面空调开得低,鲛人又是冷血妖shòu,黎焕担心他着凉,把手头那间盖镣铐的衣服也展开给他盖上,然后自觉坐进靠窗的位置,斜倚在枕头上不说话了。
那降妖师请示过苏云河后起身关灯,一切安静下来,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没用多久,那降妖师的气息变得沉缓起来,进入了浅度睡眠。
苏云河没有再碰手机,而是静静坐在下铺的另外一端,眼睫垂下,却没有休息的意思,男人暗冷的眸底妖光流转,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那位小师弟所在的位置,眉峰浅蹙,将黑暗中那张与凤啻一模一样的脸看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