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次沉默,他们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他们是否能想象出这样的搭配与颜色呢?他们又能做什么改进这样的一道冷汤呢?
这时坐在鸿睿身边的皮耶罗发话了,他看着讲台说:“我可以说几句吗?”
“当然,图齐先生,您请。”汀诺连忙请鸿睿将话筒转交给皮耶罗。
亚当看到坐在鸿睿右手边的男人站了起来。那个男人的手一直搭在鸿睿的椅背上,看得出来他和鸿睿的关系很亲近。他起身的动作引起一阵骚动,那甚至比玛克辛的评价所带来的影响还要深远。“上帝啊。”亚当身边的史蒂夫发出了极小的惊呼:“那是皮耶罗图齐。”
皮耶罗图齐,年轻一代的人已经认不出他的脸了。亚当听说过这个名字无数遍,但他一直都没有见过皮耶罗的照片,但即使见过,他也不会认得出来,因为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
皮耶罗图齐,堪称英国的美食教父。
他自学成才,在32岁拿到米其林三星荣耀,成为了世界上最年轻的米其林三星大厨。然而让他声名大噪的是他在38岁的时候宣布从餐馆退休,并摘下餐厅的三颗星星,退还给米其林公司。他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把米其林星星退还的大厨。
他不愿意让知识不如他的人来评审他是否有米其林星级的资格,他也不愿意被任何机构评审,他选择了成为私人厨师,只接受极少人的邀约为他们烹饪。他的客人包括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最出名的政客,最有钱的富豪,同样他也为他最喜欢的画家,音乐家,小说家烹饪。
他的生活颇具传奇性,在他早年仍然在餐馆烹饪的时候,制作过不少家喻户晓的烹饪节目,他将厨师的职业发展成为演艺明星,激励了不少年轻人。在场很多人都是看着他的节目长大的,时隔那么多年他的长相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但他一开口,就被认了出来。
皮耶罗抬起手,全场迅速安静,全部人都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就连玛克辛也认真地等他开口说话。皮耶罗说:“我已经离开这个行业很久了,这一次回来就发现了一个惊喜。我也发现了一个普遍的问题。在现在的饮食行业里,大家都一味地追求更精美的摆盘,更丰富的口感,使用更复杂的原料,更繁琐的加工方式。但是我更喜欢把简单的东西做的尽善尽美——很多人甚至不能把每一样食材都物尽其用就追寻其他的烹饪方式,这是不对的。”皮耶罗看了一眼鸿睿和玛克辛,顿了一顿,继续说:“什么是头盘?头盘,appetizer字面的意思是产生食欲的。头盘的作用是洗去客人的疲倦,振奋精神产生胃口好面对接下来的主菜。在我来看这道冷汤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它如果过于复杂,就会夺去我们对主菜的期待。而这道冷汤又真的是那么简单吗?我不是专家,我旁边坐着一位食物处理的专家,但是我仍然想要猜一下,如果我说错了也麻烦你保持沉默,好吗?”
众人都笑了,鸿睿笑着仰头,用手做了一个将嘴拉上拉链的动作,皮耶罗见得到了保证,继续说:“黄瓜质感比我们一般所吃到的都要紧密,味道浓厚,我猜你把黄瓜抽过一次真空。你还用了醋阻止氧化保持颜色鲜艳。紫衣甘蓝不是气味特别浓烈的蔬菜,你在临上菜之前才榨汁好保住那股新鲜的气味,这是因为植物细胞在刚被破坏的时候才会释放出所有的酶,那是芬芳的来源。当酶死亡后气味也就消散了。”皮耶罗低头看了一眼鸿睿,笑着说:“哦,我有自己学一些烹饪化学。这道最传统的汤里充斥着最新的烹饪技巧,在我看来这很了不起,这展示了知识,想象力,和能力。”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皮耶罗突然问亚当。
亚当骤然被点名,反射性地回答说:“当然。您请问,任何事。”
“为什么你想要把它做成紫色的呢?如果做成别的颜色说不定有更多的选择。”
鸿睿骤然绷紧了背脊,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皮耶罗,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亚当想了一会,扶着话筒慢慢地说,一脸真诚:“有个女孩子给了我一朵紫色郁金香,那个紫色非常漂亮,我想要用来做一道菜。”
“你是一个惊喜,亚当。”
皮耶罗说完便把话筒交还给主办方,他从容坐下并端起水杯。鸿睿没有看皮耶罗,他感觉有人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马上就要找到他的紫莲花了。台上亚当愣在原地,皮耶罗一句话,远胜玛克辛的评价。大家交头接耳开始重新审视这道菜。
鸿睿没有心思去听其他人说了什么,他低头喝了一口酒,后脖颈的毛发几乎就要竖起来。皮耶罗绝对发现了什么,他不能再给皮耶罗更多的线索。鸿睿咽下酒液,尽量不在脸上流露出任何紧张的情绪。但他低估了皮耶罗。皮耶罗喝了一口水,倾身凑近鸿睿耳边说:“重要的不是谁给了他那支郁金香,鸿睿,重要的是他今天选择了紫色。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为你做的汤。”
鸿睿转头看向皮耶罗,话语一贯的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皮耶罗,但我谢谢你出面维护来自我餐厅的选手。”
皮耶罗拉近椅子,靠的比原来还要近些。他放下了水杯,右手五指在空气里虚抓,握紧成拳。皮耶罗几乎贴着鸿睿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他已经是你的了,就在你掌心里,鸿睿。也许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但我能看出来。这么多人里面,他只用了一眼就把你从人群里找了出来。他一直都在看着你,鸿睿,他在寻求你。”
鸿睿并没有拉开距离,他压低声音冷漠地回答:“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你真要这样对我吗?”皮耶罗拉开距离好看清鸿睿的表情。但是鸿睿没有流露任何的情感。皮耶罗突然笑了,又贴了上来:“你画的是他的眼睛。”
“胡……”
皮耶罗打断鸿睿的辩解,继续压低声音说:“那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眼睛。但你看着他的表情,和你在手机上画画的表情是一样的。”
鸿睿瞪着皮耶罗,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他像是一个把所有刺都竖起来的刺猬,再也不肯露出一寸柔软的皮肤。
皮耶罗心里惋惜,他重新靠回椅背,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说:“我明年就要和萨拉离婚,现在我们已经分居了。我也不住在苏格兰,我住在怀特岛。我觉得比起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你会更希望听我亲口告诉你。”
“哦,我很抱歉,皮耶罗,你现在一定……”
“得了,省省吧,”皮耶罗打断鸿睿的安慰,鸿睿从来都不擅长安慰人,他不过是背诵社交辞令。“不,我是真的为你感到抱歉。”鸿睿直视皮耶罗,说:“我是你和萨拉婚礼上的伴郎,我见证过你们许多重要以及快乐的时刻,我真的很遗憾。”
皮耶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缩在靠背上。他的身体突然颓唐,年龄终于让这具永在追寻的身体染上了疲态。有好一会鸿睿和皮耶罗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喝着杯中的酒,谁也没有去听其他人对参赛者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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