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用了,家里最近不容易,你别老给我钱了。”李那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继续扒饭。工厂改制了,大批的员工下了岗,高强也没能幸免。
“嗯。但是缺钱了你还是要给我说。”高强知道儿子懂事,也没再强求。
“知道了。”
然后是沉默,习以为常的沉默。
吃完饭李那正在擦桌子,在厨房洗碗的高强突然问李那,“你洗澡怎么不脱裤子。”
李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在学校这么洗习惯了。”
这是真话。
“都是男孩子,有什么好害臊的,听话,以后洗澡把裤子脱了。”高强不想干涉儿子,但这太古怪了,同学们该怎么想他。
“嗯,知道了。”李那答应高强。他会听,但是不会做。
李那隔着裤子摸摸自己的大腿,他的秘密被保护的很好。
每个人都有秘密。李那的秘密藏在他的铅笔盒里,李晴晴的秘密随着她化作骨灰一捧,至于高强,他决定在今天让自己的秘密永远成为秘密。计划着实顺利了点。那三个人,那三个流氓还是一样的轻蔑他,好像他天生就该讨好他们,天生就该给他们夹菜递酒,所以即使已经在饭店喝得七分酩酊他们还是没有拒绝高强来家中续摊的提议。
高强堆笑着有续上一杯。
刘志强接了,酡红着脸、大着舌头开始追忆往事,“没想到晴晴走得那么早,不然也一定要和晴晴来一杯,当年厂子里的女神、大众情人啊!”他挤着眼睛瞥高强,着重强调“大众”两个字。
钱进一边用杯底敲了一下酒瓶,示意高强给他满上,一边接话道:“刘哥这话不对了,晴晴多高傲一人,走路都这样,”他说着就昂起了脑袋晃了两下膀子模仿起了李晴晴,“怎么做得了大众情人呢?不过…”他接过酒杯抿一口继续道,“…我们这一桌的情人倒是名副其实!”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好像自己讲了个天大的笑话。刘志强和赵平平也笑了,下流又意味深长。
钱进揽过高强的肩膀把满嘴的酒气喷到高强脸上,“咱们哥几个这关系该叫啥,连襟?妯娌?”,另外两个人笑话他,说没文化就是可怕,要高强给他讲讲到底该叫什么。高强真的思索了,他还真不知道这种关系该怎么称呼。
高强想不出来,钱进又出主意了,“按我说,你看咱们这像不像古代那种大宅子,晴晴是家主,咱哥几个都是他的妻妾啊!”
“像,像!可不就是这样吗!”刘志强兴奋地接口,重重地拍了一下钱进的背,“还是你小子最有主意。”说完又看向高强,“强子,你这样不行,光会死读书有什么用呢?读了大学有什么用,现在厂里一改不还是要下岗。”
“是,是。”高强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又给三个人把酒杯满上。
“虽然咱们仨比强哥先进门,但强哥这才是明媒正娶的主母啊,咱仨得叫强哥一声哥啊!”钱进沉迷在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中,说完真的谄媚得叫了高强一声“哥”。
“说起来还是哥哥你厉害,我们就是睡了那么一次,你可好,直接搞到手,睡了一辈子,孩子都给你生了!对了,怎么没见你们家小孩?”钱进恶意称赞着高强,他知道高强这个人最能忍,当年在外头听了那么久都忍了,现在能翻出什么花呢?被推荐上了大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捡自己穿过的破鞋、工厂裁人不一样要下岗。
“对啊,叫‘李那’是吧,哥哥你是真爱晴晴啊,儿子都让跟他姓。那那,那那,出来给叔叔们敬个酒!”赵平平喝大了,踉跄着起来要去找李那,看他藏在哪。
高强在他跌倒前扶住了他,给他们解释李那在县里上寄宿学校,这会儿早回学校去了。
赵平平还不安分,等高强答应了下回一定叫李那出来敬酒才肯坐下。
酒足饭饱刘志强开始追忆往事,“当年完事出来看到你,哥几个还真是吓了一跳,你说你咋就在那蹲着呢,几年前,就九零还是九一年碰见晴晴,我还和她说呢。”
“是啊,我咋就在那蹲着呢。”我怎么就那么怂,我怎么就不敢去叫人,我怎么知道里面那个人是晴晴呢!高强被酒辣得心里火烧火燎,呢喃道。
钱进看他这样子,涨红着的脸笑得开怀,爽啊,当年推荐名额下来时的郁闷、嫉妒、憎恨都随着滑入喉间的液体消失了。刘志强也笑,拉着赵平平,两个人挺着啤酒肚摊在沙发上。
高强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也是这样,嬉笑着、提着裤子从仓库里出来,说着下流的荤话,像买菜一样评价着里面的那个女孩。
他们看到他确实吓了一跳,可也就是一跳,完了还游刃有余地和他开玩笑,谢谢他守门,恭喜他捡了个便宜,说人还在里面让他下手轻些。
高强是有些正义感的,所以当他看到刘志强插着口袋走在前面,钱进和赵平平两人抬着个麻袋跟着时他没有转身离开。他跟着他们,看着他们鬼鬼祟祟地进了仓库,听见里面传来肉体碰撞的声音、刘志强别在裤子上那一大串钥匙清脆的响声、钱进和赵平平不时的哄笑,高强这才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个什么,他们在这里是在做些什么。但他的正义感没有强烈到要他不管不顾救下里面那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他甚至打不过他们三个中的一个。高强有过叫人的念头,可今天周六厂里这会儿就他一个人值夜,宿舍又远,等他叫来人怕也只是一群人围观这女孩子的难堪。所以他转身走了,如果早上再来,他们把那个女孩丢在这里,他就趁着清晨路上没什么人送她回家,如果没有,那么今晚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高强躺在值班室的那张小床上,就着月光数着表。四点,五个小时过去了,高强披上外套踏着凌晨的薄雾走向仓库。他怎么知道他们会在里面待那么久呢?这一去正好打了个照面。那三个人毫不羞耻,也全无畏惧。是啊,有刘志强顶着呢,谁不知道他家里的权势呢。他们就那样残忍地把那个女孩子扔在里面,提着裤子走了,甚至还打起了手电筒。高强硬着头皮进去了,他们在他身后哄叫,他还真去了,读了大学又怎样,不是一样猴急。
四点钟,月光渐褪去,日光尚未至。高强的眼睛早适应了黑暗,他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裙子、内衣,走到被扔在地上的那个女孩身边,拨开那女孩的头发,看见了那张被灰尘、伤痕脏污的脸,是李晴晴。
晴晴是厂里的出纳,才毕业分配过来半年,晴晴漂亮又活泼,性子大大咧咧。高强这根木头,叫晴晴的沙包一砸心也跟着被砸中了。
高强跪在地上,给了自己两个巴掌,他怎么知道里面是晴晴呢,他要是知道……要是知道……
高强顾不得许多,他帮晴晴简单擦洗一下就把她一裹抱着她跑去卫生站。值班的大夫是个有些年纪的阿姨,她的目光贼溜溜地在高强身上转了一圈,把门一拍把高强关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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