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在中实大厦的办公室里,俞明隽蒙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他冷笑起来:“我回到曲溪,我的故乡啊,我回去看到了自己的灵位。你知道吗?许旷是那一片最年轻的,为什么要选这么年轻的照片啊?显得我好苦。”
“照片是我选的。”俞明隽忽然打断他,“你的照片不多,我觉得那张挺好看的。”
许旷僵在那里,听他继续说道:“你投简历的时候给我看过,问我怎么样。后来我就选了这张照片做你的遗像,有时候觉得人生真的很玄妙。”他抬头望着树木罅隙中漏出的破碎的蓝天,“在我印象里你比我小很多,我还没有想过会有那些事。比如听你姐姐听你伯母说起你的遗像掉了,给你烧香,还要配阴婚。”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
“你要的鬼新娘原来是我啊。”俞明隽无奈地摇摇头。
许旷上前重重地按住他的肩:“俞明隽,这有什么好笑的吗?我爱你呀,你不是一直知道吗?”他低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爱你呀,就算被你当成日抛,我还在傻乎乎地想,俞明隽到底爱不爱我呀?”
“爱”这个字在他口中反复出现,许旷忍不住自嘲:“老天爷又给我表白的机会了。”
“我对你说过几次?第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你拒绝了,我一点儿都不意外。那时候我心里不难过,追人嘛,哪里是一次就能成的?后来在酒店里,我又说了一次,我们就上床了。我心想,有志者事竟成,铁杵也能磨成针。”许旷右手握拳盖住自己弯起却不住颤抖的唇角继续说道,“我还以为我成功了,我生平最大的一次错觉,真是要了命。”
俞明隽捉起他紧握成拳的右手,许旷的手几乎是冰凉的。在这个日头正好的午后,他指尖尽是凉意。他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叹了一声:“除开在床上的,我临走的时候你也对我说过。”
在机场卫生间的隔间里,许旷狠狠地咬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爱你”。
“对的,想想我好像说的太多了,不值钱了。”许旷反手握住俞明隽的手,“第一声第二声落地是金子,后面的都是石头。我说滥了,不起作用了。”
他垂眸盯着俞明隽的手:“是我走错了路。那天看了小安给的小朋友的信,我有点明白什么叫咎由自取。我们两个一个是捐助者一个是受助者,这样子的关系才应该是全部。”
他忽然笑了:“挺好的,我还有机会和你说明白这些话,上帝佛祖真主各种保佑吧。俞明隽,你真的不怕吗?”
他抬头望向俞明隽,俞明隽也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视线。
许旷收回手,抚向自己现在的脸:“他也为你神魂颠倒过,也被你不屑一顾。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有发自内心的十二万分的感谢这次重生的机会。为什么我没有活在澳大利亚,活在美国,或者随便其他地方。我偏偏要在这里?”
“我认错过。”俞明隽开口了,“其实你们不像,我归结那瞬间是幻觉。许旷,如果有走错路,有做错事,那是我而不是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17岁,我已经硕士毕业了。你向我表白的时候才24岁,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我比你年长,比你多接受了几年教育,我们两个之间一直是我在引导你,所以出了问题,那也是我的问题。”
“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你不用帮我开脱。”许旷懊恼地揪了一把头发,“这件事是我搞复杂了。那天你和我说你想让我克制,或者放弃。我想了想,如果没有出意外,事情会如你所愿的。你恍若无事,我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对,大部分人的人生都不会以一生爱一个人的结局结束,你对我来说或许就是过客,我们彼此彼此。可我偏偏死在了死心之前。”
他把手插进裤袋,佯作轻松:“然后我的时间冻结了,你的计划失算了。这个恐怕是俞明隽再神机妙算再运筹帷幄都想不到的。”
“所以,我们两个都不要烦恼了。这一切都叫‘美丽的错误’,时间的错位。我是四年前的许旷,你是四年后的俞明隽,大家不搭啊,但是正好,就这么错开来啊。”
他转身往大门去,侧着对俞明隽伸手道:“干讲了这么久,没有礼数了。俞叔叔进去喝杯茶吧,我其实也没必要纠结什么我是谁的问题了,房子住着吧。”
俞明隽不动作,他问道:“你不想知道四年后的俞明隽有什么变化吗?”
许旷背对着大门不经意地倚在门上,强笑道:“我知道啊,你老了。不要不高兴的表情嘛!男人越老越帅。你这么帅这么有钱,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他语无伦次,“最开始的时候我想你估计有好多好多厂子的那种有钱。后来发现我是个傻子。离开曲溪上了大学,其实到后来我挺伤感的,因为越明白事越发现我差你太多了。简爱因为地位不同就能扯出一篇小说来,要是性别还不一样呢?你抓紧时间吧,要是做爸爸的时候年纪太大,和孩子会有代沟。”
他伸出手臂掩住眼睛:“妈的我都在说些什么。你走吧,不送了啊。”
俞明隽走上前,听他又说道:“见完你我好几次梦到给你发短信怎么也发不出去了,你赶紧走吧,这个房子这么大本来就容易做噩梦了……”
俞明隽顿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人挣扎的模样,随后转身离开了。
过了许久,许旷放下手来,眼前一片模糊,但一定没有俞明隽了。
头顶日头澄澄,他心想,我这个孤魂野鬼被发现了,会不会下一秒就被带走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俞明隽为什么不能看破不说破?又不是开心辞典,答对了会有奖品。
许旷摸索着指纹锁,最后狠狠锤了两下大门,手上生疼:去他妈的,白装这么久了。
第三十五章
下午三点多,整栋房子内外都流溢着阳光,郑阿姨已经被放了假,许旷独自一人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发呆。
“发呆”是件很奢侈的事。早在竞争激烈的学生时代,发呆对于许旷来说就是一种事后必须忏悔的叛逆行为。他身无长物只有一颗念书还算好使的脑袋,当然得全力以赴。工作以后每天早起晚归,公共客厅的沙发上永远有情侣拥在一起,他也没地坐,最多在阳台上远眺,魔都太大而他太渺小,一般就是这种感受。
而现在的他,有钱有闲,如果想发呆就可以发呆到睡过去,没有人催没有事催,此生只合花间老,正是有着大把大把可供挥霍的时间。
这种人生,上天待我不薄啊。许旷枕着手臂昏昏沉沉想睡,但是脑子里混沌一片并不平静。他无法自制地想起刚才俞明隽和他说的话,原来那张遗像是俞明隽选的,那他应该参与了我的葬仪咯?
想到这里许旷有些呼吸阻滞,他不敢去想那些可能的情形。他不知道自己死亡时和死亡后的情形,也没办法没勇气去想象,可这些俞明隽应该知道或者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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