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的时候,白鸣在休息。到了这个地步,病人是十分痛苦的,他几乎没办法入睡,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容倾不忍打扰他难得的安眠,于是就没去推门,只是安静地站在观察窗外等着,待白鸣自一阵剧咳中醒来,他才走进病房。
白鸣满头冷汗,耳鸣眼花,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了他的病房。他不由得想起了陪伴母亲度过的最后那几天。那时母亲也像他现在这样,浑身冰冷,冷汗淋漓,发着抖地蜷缩在一起,瘦得背上的骨头都支棱了出来,仿佛病号服下裹的是一把骷髅。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心想:“大概就这两天了。”
容倾一言不发地用纸巾去擦他额上的冷汗,白鸣的眼睫迟缓地眨动一下,几不可闻地道:“容医生,我要死了。”
容医生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个事实,他用力闭了闭眼,感觉喉头有些发紧。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堪堪保持住自己往常从容不迫的声调,四平八稳地说:“还好,情况还算稳定。”
白鸣无声地抬了抬嘴角,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容倾看着他,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想要把心里那些剧烈炙热的情感一口气对他吐露出来,不再压抑,不再当做那是幻觉。他想要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想要得到他的回应,想要他真正健康地笑起来,哪怕他笑完后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也好。
只是这种想法仅在他心头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被他狠狠又压了回去。理智又强硬地跳了出来,严厉地告诉他对方是个没几天好活的绝症病人,你的感情不可能有结果的。放弃吧,别让人家到了那边都不得安宁!
“啊,我好像确实是个理性的人呢。”容倾在离开白鸣病房的时候,苦涩而平静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
第6章 终
—11—
每次都疲惫到沉沉睡去后又被人换着花样弄醒对白鸣来说简直痛苦万分,在被折腾了几次后,白鸣用控诉的眼神瞪向容倾,弱弱地道:“你们怎么不考虑一下病人的感受?我真的只是想安安静静睡一会!”
容倾推了推眼镜,“救死扶伤是医生天职。”
白鸣:“那就让我回小别墅去吧。拜托了,再来一次我真的承受不住。”
容倾歪了歪头,细细打量了下他的脸色,顿时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尖锐的爪子狠狠揪了一下——白鸣脸颊上居然微微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粉红,那双最近总是懒洋洋睁不开的眼睛此时竟顾盼有神,一副精神不错的样子。
白鸣见他不说话,又道:“我想回去喝茶了。容医生,容帅哥,容倾,帮帮忙吧。”
容医生又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镜,并趁机将镜架用力往鼻梁上按了按,沉默片刻,终于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容倾的眉眼立刻弯了起来,笑眯眯地说:“谢啦,容医生。唉,我发现自从我俩认识后,我总在对你说谢谢呢。”
容倾难得提起唇角,一向显得有些淡漠疏远的眉目间溢满温柔,轻声道:“不客气。”
护士站的护士们见容医生亲自来给白鸣办理出院手续,多少有些惊讶。她们虽然知道容医生和白姓病人认识,却没想到他们关系似乎还不太一般。在将单据交给容倾前,护士还提醒道:“容医生,按照程序,我们必须通知病人的紧急联系人,您看,是不是再和联系人确认一下?”
容倾淡淡地道:“出院是病人自己的意思。联系人既然从未来了解过他的情况,想必是不怎么关心这边的。没事,你们就这么办吧。”
既然他愿意负这个责任,护士也不再多说什么,麻利地办好了出院手续。容倾找医院借了一辆轮椅,把白鸣抱到轮椅上用厚毯子裹成一个球,这才推着他离开了医院。
白鸣双臂双腿都被毯子捆了起来,动弹不得,唯有无语地任容倾折腾去了。所幸午后的阳光非常赏脸,医院到小别墅的路也不长,白鸣的“监|禁”很快就结束了。
一进小别墅的门,白鸣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卫生间。住院时冷汗流得湿透了被子,虽然护工会帮他擦身,但这哪比得了冲澡痛快?住院这两三天里,他无数次想要痛痛快快洗个澡,但考虑到容倾肯定不会同意,而自己目前的状况肯定抗争不过他,为了不又被毯子裹起来,他只能自觉地退而求次,选择洗脸。
等他走出卫生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开放式厨房里的容倾。
容医生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雪白的衬衫袖子挽到肘间,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上,取出架子上的茶具。容倾的背影十分好看,肩背舒展平直,衬衫紧贴着紧实柔韧的腰线扎进皮带里,西裤笔挺,把他的双腿衬得愈发修长,简直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可惜白鸣仍然处在半瞎状态里,并不能看清这幅秀色可餐的美人图。
他一边走一边咳地摸进厨房,把茶具从容倾手里接过来,“我来吧,你去烧水。”
烧水是一项完全没有难度的工作,白鸣那里他更是插不上手,于是只好抱着双臂靠在料理台上,专注地看着白鸣用镊子夹着小瓷杯用头两泡茶水一一烫过,直到将沸水第三次冲入紫砂小壶,他才仿佛完成了一项大任务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形摇晃了两下,被容倾接在怀里。
这次,他没有再说谢谢了,只是喘着气说:“铁观音,用山泉水泡才是最好的。可惜这里没有,就用纯净水将就下吧。”
容倾对茶完全没什么研究,也不太品得出好坏,自然没什么异议。白鸣恍然间又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教他品茶时的事。
他刚刚一岁就被母亲带到了北方的一座小城生活,周围的人即便喝茶,也都是将茶叶丢进杯子里开水一冲了事,唯有他母亲,坚持每次喝茶的时候都要拿出一整套茶具,好半天才倒那么一小杯,先观,嗅香,再品,回味。那时还是一个孩子的他完全不能理解母亲这样做的意义,只觉得她事多,喝个茶也太麻烦了点。直到渐渐长大,知道了那些事情的始末,他才明白,母亲泡茶的那一套繁琐工序里,藏着的是深沉的乡愁。
后来母亲病重,再无法自己泡茶了,白鸣就按照她教给他的那一套泡给她喝,然后听她精神好的时候点评两句,多喝两杯。
“白鸣?可以喝了吗?”
“哦,倒出来吧。”容倾的询问瞬间将白鸣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回过神来,赶紧提起紫砂小壶倒出了茶汤。递给容倾一杯,他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嗅着。只是,他已嗅不到茶香,也尝不出茶汤的清苦味了。
—12—
黄昏时分,容倾和白鸣一起坐在客厅落地玻璃前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的夕阳缓缓下沉,余晖温暖的光芒铺设在他们身上,犹如一层绚烂的霞衣。
“白的映上红的,你看起来像要结婚了。”白鸣将头搭在沙发靠背上,瞥着容倾笑道。
容倾看看他身上也被染上红色的条纹病号服,回道:“你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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