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我师父的时候,他正坐在屋内赏雪,桌上是雪白酒器。
他见了我,并没有像我一样欢喜。
他比三年前气色好很多,大约是他的小师弟待他不错。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我想,他可能,并没有想念过我。
我在门口打落满身雪白,他依旧是以前那样,漫不经心的使唤我【笨徒儿,过来斟酒。】
我忍住满腹想说的话,默默走过去为我那丑师父斟酒。
他又喝了三杯,默默闭眼敲着桌面,素色衣袖里露出的干瘦手腕满是伤疤,我伸手握住他的手,看来他的小师弟,待他并不好。
他不说自己的伤,反而问我【笨徒儿,你怎么瘸了。】
我只是右腿被人拿刀伤了一次,有些不良于行,除了我这不会说话的丑师父,还真没人敢在我面前说过瘸这个字。
【师父……】
【别叫我师父。】
他要把手从我手里抽走,我用力握住,他居然就真的没能抽走。
想当年,他可是一手就能把我拎起来挂上十米高的梧桐树上的,我觉得眼眶有点热的时候,他还面色如常的赌气。
【你从来没把我当师父,你说的话,我还记得。】
我没把你当师父,我把你当心上人。
我把他抱在怀里,仔细亲了几遍后塞进了被窝。
师父仍然是那个师父,但已经瘦的不成样子,我仔细检查了几遍,发现浑身上下都是细小的伤痕,若不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师父身上 的伤,我一定要他十倍奉还。
师父果然是醉了,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如同看见了鬼一样。
等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第一句完整而又理性的话竟然是【你也被抓来了?】
【他有没有打你?给师父看看,有没有受伤?】
【师父,我不是被抓来的。】
【你不用安慰我,你不是被抓来的,难道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成。】
【师父,我真的不是被抓来的。】
时隔多年,师父这一急起来就不听人说话的毛病还是没改,依然啰啰嗦嗦的问我有没有被清风门门主用刑。
【师父,他伤不了我的。】
【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拎不清自己的斤两,论武功,他双手绑起来都能三招之内要你的命啊。】
【他已经死了。】
西夷半月前爆发内乱,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如此大手笔,竟然把均价上万的清风门杀手请了个遍,我到祁山山脚下的时候,新帝的暗卫送来了山上毒雾的解药,告诉我祁山此刻已经是座空山,直接上去即可。
我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新帝的暗卫又出现,说最新消息,清风门门主已死,让我放心大胆的带人走。
【他死了 ?】
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没有像我一样高兴。
【他死了。】
师父又重复了一遍,表情落寞。
他伤你至此,你为什么还能念着他的旧情,我不记得,你滥好人到这种地步。
师父虽在祁山上住了三年,但真要走,屋内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细软。
他手脚不便,我虽不太会伺候人,也不愿别人近身侍奉他穿衣洗漱,在这些无意义上的事上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到出门,已经是阳光最好的正午。
冬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好的阳光了。
【你这腿是怎么瘸的?】
看来他清醒与否,并不是他说话好听不好听的关键。
【太上皇的人,半夜杀进来,在我这里划了那么长的一道口子。】
【早就跟你说过刀剑无眼,你又不肯勤学苦练,现在跟为师告状又有什么用。】
我那顶着一脸伤疤,现在连路都走不快的丑师父教训我的口气跟以前没有半点差别。
我们慢吞吞的往山下走,言语间均不提这几年我俩的狼狈惨状。
一路上调笑斗嘴,都彷如我被非大的徒弟打伤,他夜夜为我上药的那段时间。
等出了祁山,终于坐上韩华新买的马车。
大约是走的累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说我奢侈无度,坐在韩华购置的豪华马车里靠在我身边假寐。
大约走了半日,他才想起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们这是往东?】
【恩。】
【那就先去看看三师姐吧,她气性最小,说两句好话,大约就不会气我三年前不肯从清风门里跟着他们走了。】
【你是为了保护他们】他此刻躺在我身边,我摸着他的头发【他们懂的。】
【唉……你还是不了解咱们云门,除了你和我,都是一根筋……】
他说完又睡了半晌,一直睡到日暮。韩华把马车停在了湖边,我撩开帘子,外面是漫天的霞光。
我把他推醒,让他看外面的景色。
【好看。】
有他这两字,我便觉得心满意足。正想拉他下去转转,听见他问【你为皇帝拿下了这万里江山,他奖了你什么?】
我在车下朝他伸出双手,笑着说【你。】
他摇摇头,如往日一般骂我道【笨徒弟。】
温柔的光线照着他遍布刀疤的侧脸,他又老了些,依旧那么难看。但好在他还活着,放在我掌心的手指依然温热,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顽徒+丑师+主子
第10章 主子(韩华)
我以前,也是读过几年书的。
可惜后来战乱,全家老小连树皮都吃不上。我爹先是戳破我和几个妹妹的脚丫让我们挨家要饭,后来看饭实在难要,就分几次把我和几个妹妹们卖了,换了几日的米钱。
我是家里最后一个被卖掉的孩子,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走的时候,家里只剩我爹和我奶奶两个相依为命。
我被卖的那年,大约是7岁。
后来伺候过几任主子,可惜世道不太平,即使是权势滔天的主子,家毁人亡也不过一瞬。
我伺候前几位主子的时候,日子过的并不舒爽。
但那时每每听主子们说闲话,说是京城往北闹饥荒饿殍遍野,京城往东起战乱尸骨盈海,有权有势的莺歌燕舞,没权没势的活该被人打死在街头,艹死在妓院。他们边说边笑,说我们这些下人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不用跟外面那些没人要的贱民抢尸体吃。我这人知足常乐,庆幸自己虽然猪狗不如的活着,但尚且还算活着。
活的时间久了,自然会遇到好事。
后来被主子买了,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好事。
主子除了我,还买了十几人,除了我,主子对他们也很好。跟了主子之后,我有自己单独的棉被,冬天和夏天都能领到一套衣服,每餐都能吃饱,偶尔还能吃到荤腥,我没想过,自己还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主子是做什么的,后来新帝登基,我才知道他原来是被冤死的韩相的儿子,也是未来的丞相。
可后来,主子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做他那板上钉钉的丞相了,他也给了我遣散费,可我不像那些拿了钱就走的人一般傻,我知道自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主子,就头一次抗命跪着求主子留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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