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劭溥却没有回答,几个呼吸间已经隐藏在破晓后的微光之中。
王甫拉住他,轻声说:“继续喊下去,他会被发现的。他如果往反方向走,大概会去指挥所东面的那个林子里。”接着,王甫对林赢说:“你马上去告诉通讯处,命令所有部队后撤。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到东侧的老林子里接应副旅长。”
林赢答是,端起枪跑了出去。
吴佩伦一拳打在木质的桌子上:“张劭溥这小子,真是要气死我!”
枪声已经很近了,张劭溥在硝烟中看见一队人马,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有警卫连的士兵冲上去,距离远的用安装□□的枪进行远射,距离近的就用匕首割破喉咙,训练有素。而他们又在有序的搜索着什么,这说明他们还没有摸清到底哪里是指挥所,想到这他稍稍松了口气,接着他端起枪,对着队伍中的第一个人开枪射击。
一击命中。
他并不恋战,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他向着吴佩伦他们撤退的反方向跑去,依托高地继续射击。
很快那一队人马发现了射击的方向,开始向他靠拢,张劭溥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前方部队为了减少伤亡,七千余人一直不曾猛烈攻击,只怕是佯攻,他们等到这伙小部分人马深入内部才对前线施压,无非是想让前线部队自顾不暇,为小部队争取时间,所以,只要引开小部队,前线就无后顾之忧,后撤也将更加迅速。
想到这里,张劭溥把没有子弹的手/枪丢开,从死去的士兵旁边,拿起一杆长/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天空是微蓝带一点点铅灰,张劭溥抬起头,太阳已经升起。
远处的小部队,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这道人影,他们很快意识到,自己被他吸引,已经偏离了此行的目的地。其中一个人迅速瞄准,他身边的人却突然按住他,轻声说:“张劭溥。”
张劭溥匍匐在草丛中,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在美国学到的军事技巧,这一伙人在与警卫连的交手中折损不少,又在和张劭溥的交锋中伤亡惨重,现在只余二十人,张劭溥手上的弹药已经不多了,他侧身看向一公里外,那里是一处树林,如果能够躲进树林中,就不再但是他们在人数少的压倒性优势。
张劭溥默默算着,小心后退,一边又是一个点射。
大概又退了二三百米。
小部队的人已经有些焦躁,他们互相递了一个眼神,决定不再和他纠缠,开始缓缓后退。有一个挂着望远镜的年轻人,拿着对讲机开始和程潜交流。
张劭溥离他们很近,他可以看见这个拿着对讲机的人,抬起枪瞄准,那个人把对讲机放下,对旁边的人说:“杀死……”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心脏已经被打中,身体软倒。
他周围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即,原本打算后退的部队,立刻开始向前推进,他们听得清楚,刚刚死去的那个人说了“杀死”,那就不择手段地除掉这个人。
张劭溥清楚地感觉到,这二十来号人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他身上,他开始慢慢后退,接着,一个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到他身边,他来不及看第二眼,顺势一滚,旁边就是一个土坡,坡下有一条小河,他的半个身子刚刚沉入水中,身后就是一片轰然巨响,飞沙走石,土块砾石扑簌簌地落进水里。
长沙前线。
“刚刚你下达的什么命令?”谭延闿手中举着一根烟,眼睛看着地图轻声问,“听说他们遇上了张劭溥。”
“是这样,我告诉他们,杀死这个人是不明智的,我让他们留活口。”程潜淡淡一笑,“他跑不掉了,你是知道的,这些人我训练了整整两年,这一仗就损失了这么多,不过和一个张劭溥相比,还是划算的。”
张劭溥从水中抬起头,那小部分军队离他只有五十米了,他的枪已经进水了,他把它扔掉,他现在身上除了一把短刀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武器,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些人,眼睛淡淡的,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如果有人在他旁边,就会明白,他眼睛里的表情是释然。
*
岳阳,张公馆。
岳阳一直还算安定,街上常常有士兵开着巡逻车往返,生意人依然做生意,人们对这样的生活已经司空见惯。
张劭溥只离开了五天,沈令迩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半年,岳阳军部常常会派士兵过来在张公馆外巡逻,她一直没有出门,对长沙那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沈令迩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院落里的香樟树枝繁叶茂,推开窗户,还有阵阵花香飘入房中,如果现在不打仗该多好,沈令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看向那座院子,想起第一日看见张劭溥的情形。
那个穿着黑呢风氅的将军,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他清淡的语气,举手投足的魄力。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静静地想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门轻轻地被扣响,是折兰的声音:“小姐,有位王参谋长在公馆门外。”
王甫?怎么是他来了?沈令迩心突的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其他的什么,立刻说:“给王先生看茶,我即刻久到。”
她迅速换好见客的衣物,哆哆嗦嗦地往耳朵上戴耳环,绾头发的时候,梳子勾断了几根长发,她浑然不在意,只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她,脸色白得吓人,她立刻又涂了胭脂。
下楼的时候,她深深呼息,接着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
王甫比张劭溥大几岁,征战让他看上去已经略显苍老,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目光炯炯,他站起身道:“沈小姐。”
沈小姐?自从那日聚会以后,所有人都统一了口径叫她张太太,这个称呼陌生到让她惶恐,她脸上还带着笑问:“王先生怎么来了?”
王甫打量着这个强装镇定的女人,她很慌,手微微在颤,她只好用力握住衣角,偏偏脸上不露分毫。
“是孟勋让我来的。”他的语气平静,沈令迩却听出了不同。
“孟勋回来了?”她脸上露出欢快的神情,“怎么不回家?”她说着,只是心跳越来越快,不安的感觉不断扩大。
“他还在长沙,”王甫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们和程潜分而治之,长沙东侧是我们的,西侧是他们的,孟勋还在长沙处理善后事务。”
“哦这样,”沈令迩的笑容更深了,“那孟勋何时回来?”
王甫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孟勋说,暂时不回来了。”他没有给沈令迩继续说话的机会,“孟勋在长沙遇到了故人。”
沈令迩的脑子里一片轰鸣,故人?哪门子的故人?
她突然想到那个温暖明媚地早晨,他们刚刚吃完上街买的面包,张劭溥戴好军帽,侧着脸轻声说:“可我实在不想再让谁因为我而死了。”她一直记得这句话,可是从不曾深思,想到这,她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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