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迩寄人篱下多年,并不是愿意闭眼等死的人,所以在火车上从几个士官嘴里套出了张劭溥每天都在饭后到餐厅里喝咖啡的消息,
沈令迩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轻声说:“我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些年你跟着我,也是明白的,很多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来的。跟着郭先生的时候,我生怕他把我送给别人当妾,可他不还是送了,如今能有个安身之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拉住折兰的手说:“这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过怕了,我只想珍惜我得到的,你能明白吗。”
折兰听罢也勾起了心中的伤心事,不由眼圈微红,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明白了。”
天亮时,张劭溥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吴佩伦卧室的门口。吴佩伦让他坐下然后叹气道:“还是年轻人好,精气神足。”警卫员端上了早点,豆腐脑和油条,吴佩伦说:“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腐脑,还是在天津,那时候我刚参军不久,那味道真是让人忘不了,可惜做豆腐脑的阿婆得罪了人,被活活打死了。”他咬了一口油条,摇着头说,“我有时也真烦打仗,要是在太平时候,怎么会容得下这样欺男霸女的人。”
“打仗也是为了早点太平吧。”张劭溥说
吴佩伦也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移到打仗上:“湖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去年护国运动袁世凯兵败之后,这块地方纷争不断。尤其是谭延闿,二次革命之前就跟着孙文,武昌起义后当上了都督,现在袁世凯作古了,他顺势又升为了督军省长,天天嚷嚷着‘湘事还于湘人’,真是让人头痛。”
“这人属下也略有耳闻,”张劭溥说道,“谭延闿也算个人物,听说书法造诣颇高,在文人里挺有声望。”
“现在最惹不起的就是这些腐儒,嘴里说着之乎者也,非要学西洋的一套,画虎不成反类犬,平白让人笑话。”吴佩伦又用手指点了点岳阳,忍不住叹息一阵,又道:“明天就能到了吧?”
“我刚问了彦铭,明天晚上就能到岳阳,又是一场大战。”张劭溥笑,脸上难得没有什么厌烦的情绪。
“我算是打够了,说说你打算怎么打。”吴佩伦倚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
“我之前了解过蔡锷在云南地区的做法,在武昌起义之后,云南是第一批响应的地区之一,蔡锷在云南也算是大干了几年,云南这个地方呈高屋建瓴之势,易守难攻。这和岳阳相近,岳阳丘陵山地广布,地势向洞庭湖一带倾斜,我们宜占据南部云山一带,向北迫近。加之岳阳一带,河湖众多,水路四通八达,奇袭起来,速度也快。”
“北通巫峡,南及潇湘,岳阳的确是个好地方,兵家必争之地是也。你这些年长进了。”吴佩伦又拍了拍张劭溥的肩膀,“脑子也活络。”
张劭溥叫宋彦铭进来撤掉了碗盏,二人又铺开地图,宋彦铭指着一个地区道:“此处是程潜的势力范围,此人现任湖南护法军司令,以前在长沙的岳麓书院读过私塾,二次革命时逃到日本,后来追随孙文,咱们此行的劲敌之一。”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吴佩伦道,“和读书人打仗,兵法要研究透彻。咱们远道而来,他们以逸待劳,宜速战速决。兵贵胜,不贵久。”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张劭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是程潜的军械所,配备武器辎重和粮草,我们如若奇袭此处,便可掌握战场先机。”
第3章 chapter 3
火车在三月十五日到达岳阳。沈令迩在等到所有的士兵下车了,才戴着斗笠扶着折兰的手下了火车,走出出站口,有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中等身材,古铜色皮肤,只是额头上有一道疤,整个人看着有些沧桑。
“这位可是沈小姐?”
“是沈小姐。”折兰答。
“在下张戎,是府里的管家,在此恭迎小姐。”
沈令迩浅浅的笑了起来,说:“那就麻烦张伯了。”
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张戎,“我初来乍到,做的有什么不对的,也麻烦张伯多提点。”
张戎说是,然后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请沈小姐移步。”
沈令迩看到,张戎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普利茅斯,张戎帮她拉开车门,说道:“这是张先生的私车,先生专门调来给小姐用着,另外先生说今晚住在军中,就不回来了,让小姐自己安置。”
沈令迩点头说知道了。
*
张劭溥在岳阳的私宅离洋人的居住地不远,是临街的一幢独栋别墅。院子空着,种了两颗香樟树。别墅有三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别墅的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写着:张公馆。看见这个牌子,又想起那个板着脸的男人,沈令迩弯起了唇角。
张戎说:“这院子原本是一个葡萄牙外商行长的私人别墅,那葡萄牙人做得是布料生意,谁想到武昌起义之后,生意不景气,工厂都黄了,这个葡萄牙人的房子也被拍卖了。”
沈令迩点点头道:“那这房子怕是空了几年了。”
“不妨事,”张戎从副驾驶转过头看着她道,“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先生小姐要过来,已经修葺过了,沈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再命人改。”话音刚落,司机就把车停下,张戎帮她拉开车门,又说:“府里有八个佣人,五个女佣,三个男佣,平时负责日常洒扫,洗衣做饭,是我从伢子那里买的清白家室的孩子,小姐使唤也顺手些。”
沈令迩点头微笑,说:“还是张伯想得周到。”
走进了看,这幢洋房的外观还是格外考究的,沈令迩边走边看,笑说:“确实不错,这房子是张先生自己买的吗?”
“这原本是旅长看中的,不过是为了贺先生新婚之喜,特意送给先生的。”张戎说道。
听到新婚,沈令迩有点脸红,不过她还是遮掩了过去。走上大理石的台阶,折兰帮她把门推开。在客厅里,是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进门右手边是一个欧式皮沙发,前面摆了一个红木的案几,左手边是一条长桌,铺着波斯风格的桌布,桌子上摆着鎏金的烛台,靠墙摆着酒架,里面有几瓶红酒,倒挂着不同规格的玻璃高脚杯。
八个佣人一字排开,欠身行礼道:“沈小姐。”
张戎指着最右边的一个年轻女子道:“她叫阿福,是给小姐带在身边的丫头,不过小姐身边有人了,就让她给小姐做些粗活。”
沈令迩颔首走过去,阿福怯生生地行礼叫了一声小姐。沈令迩把她拉起来打量,眉眼端正,还算清秀:“多大了,是哪里人?”
阿福答:“回小姐的话,我今年十五,是长沙人,前几年长沙闹霍乱的时候父母都故去了。”
“难为你一个女孩了。”沈令迩摸了摸她的头发,松开了她的手,她站在八个佣人中间,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说:“我这里没有什么规矩,也不跟你们摆主子的谱,只要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只是有一样,张先生的身份你们都知道,这个家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外人该说什么话,你们都要明白,这些话我只说这么一次,希望你们都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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