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把席子铺在树荫下面,一半摆东西,一半坐人。一家挨着一家,从南边路口一直摆到北边。由于个人的东西往往过于单调,缺乏吸引力,为了丰富摊位商品,他们很多人把家当凑在一起实行合伙经营,每卖掉一样就有人大喊道:“晚上多来几瓶啤酒啊。”有的学生还串在一起搞起了连锁,不论买的人问什么都说有有有,把人稳下来之后再派人飞奔到另一头取东西,看着顾客疑惑的眼神他们一般笑着解释说:“稍等稍等,我们那边还有两家呢,很快的。”
这些即将各奔东西的青年人,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吆喝推销、谈天说地,有的还凑一桌打起了扑克,玩得不亦乐乎。卖的东西主要是书,以选修课教材、数学题集、英语计算机考试资料为主,现代大学生娱乐方式几乎被网络、游戏、电影垄断,很少有人看书,所以小说都不多见,偶尔见得到三国、水浒等古典名著,封面陈旧,里面纸张却有七八分新,估计是最近才从床铺靠里的墙角清扫出来。还有一些学习和生活的用具,台灯、随身听、收音机、英语磁带、光盘、音响、耳机、电风扇、水壶等等。
每到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候,跳蚤市场就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一大二的学生想趁机用比较低的价格淘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大三的学生基本上只是去凑凑热闹的,因为他们在学校也待不了几个月了,他们提前来了解一下跳蚤市场哪些东西好卖,趁现在保留下来以期自己走人的时候能够多换一顿下馆子的钱。
这一时期毕业生做的比较大的买卖就是转让电脑。当时笔记本才刚刚进入普通大众市场,一般的价格都在七八千,较少有学生使用。校园里面基本上还是处于台式机的时代,台式机在使用方面应该说绝不输于甚至超过笔记本,但是在携带方面显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二十一世纪初期的台式机,使用的还是十五寸或者十七寸CRT显示器,这种显示器不仅体积硕大,而且极为笨重,个人无法携带。如果邮寄,邮费甚高不说,况且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千辛万苦弄回去不出几月就要过时淘汰,留之无益。鉴于这些原因,答辩时期一过,在教学楼和宿舍楼门口的信息板上面就星罗密布贴满了电脑转让的广告。
电脑
那时候大一的男生宿舍普及率已经比较高了,每个寝室都有一两台。网络这种新兴的事物彻底改变了传统上的“无聊”的含义。以前的人感到无聊一般是因为目前找不到有感兴趣的事做,或者因为没有电视看,或者因为没书看,或者因为没地方玩,或者因为找不到人一起胡侃等等,基本上只要有电视剧、有小说、有地方可以逛、有人可以胡侃,前面种种无聊就立即可以转变为有聊。但是自从网络兴起之后,无聊的范围陡然间膨胀了好几倍,有聊的门槛也变得高耸而且唯一。在电脑和网络面前,什么电视剧、小说、逛街、胡侃等等娱乐方式立刻相形见拙,变得前所未有的无聊。从此在这群大学生的眼中,“无聊”的定义变得相当简单却相当明了——无聊就是不能上网。尽管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上网恐怕是世上最无聊的方式,比如说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麻木不仁地看各种各样抢劫拐卖仇杀贪污的新闻、对着QQ上面静止不动的图标发呆、毫无感觉地看各种卖弄风骚的女人图片等等,但是这种包罗万象的消耗时间的方式却衬托出其他方式的单调乏味,这使得没有电脑的人对于任何事都变得毫无兴趣,于是产生了强烈的拥有电脑让自己的生命浪费得相对充实的愿望。这种愿望导致电脑像牙刷、梳子、手纸一样变成了日常消费品。
我从浩天那里借了一千多块钱,准备趁这个时候从毕业生手中购置一部电脑。买二手电脑要承担较大的风险,电脑的真实情况只有卖方才清楚,买者根本不敢确定会不会买回来两天就烧CPU或者坏硬盘。只有在把钱交给对方之前让一个精通电脑的同学做一番仔细的检查才能把风险降低一些。
秦建上个月去电脑城新买了一台电脑,看了一个月的碟,现在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自告奋勇做我的军师。我觉得这小子之前在图书馆的机房开个机都要找半天按钮,心里面万分疑虑,但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好打击他,建议再找两个人一起。秦建一拍胸脯说:“你放心,电脑就那几个零件,这一个月来我都摸得烂熟了,有没有问题我看一看就能猜到□□分。你就叫上龚平,两人抬显示器,一人搬机箱。”
我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找别人,以免伤了这位电子专家的脸面,只能暗暗祈祷佛祖保佑。先按照教学楼门口贴的广告打个电话过去,与对方约好。然后叫上龚平跟着秦建,忐忑不安地去大四宿舍楼。
大四的学生住的还是五十年代学校刚刚迁址此地时建的第一批宿舍楼。此楼纵古观今,肩负宣扬建校历史的重大责任,所以极具纪念意义。可能学校领导为了让学生忆苦思甜,感受当年师生披荆斩棘艰苦创业的大无畏开拓精神,从而激发学生刻苦学习的热情,几十年来任该楼风吹雨打历尽沧桑,不予翻修。该楼墙体为红砖砌成,没有任何的装饰,□□在外,由于长期风吹日晒,颜色已是暗红,上面斑斑驳驳。由于前段时间下了几天雨,墙角阴暗一点的地方还长了绿苔。我有时候去图书馆上网,看到现在很多房子还没建起来就直接倒塌的新闻,心里不禁暗赞此楼的经久不衰,想居然建成四十几年依然健在,可算是中国建筑史上的奇迹。
进去楼里面,我就感觉是进了地牢。尽管是上午十点多钟,外面烈日当空,楼里却十分昏暗,刷着石灰的墙上已经变成灰色,地上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彻底清扫,蒙了一层薄薄的泥土,湿漉漉,黏腻腻,完全看不出水泥,走过去鞋底发出嗫嗫的声音,这一切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进了明朝的东厂监狱……三人由楼梯上楼,每层的公共厕所就设在楼梯口边。经过厕所的时候先是一股夹杂着骚臭的潮湿气流扑面而来,然后看得见里面刷牙洗脸人的全貌和躲在半截水泥墙后面开闸泄洪的人的剪影。我问这栋要不要交住宿费,龚平说当然要交,我问多少,龚平说好像是八百。我说我现在觉得二战时候的法西斯还是有点人道的,至少他们关押俘虏的集中营是不收住宿费的。
三人说着话来到二楼一个寝室,寝室门户虚掩。敲门进去,寝室里也是一样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由人体发出的说不出味道的混合气体。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亮,我看清楚里面有五个人,三个已经起床,两个还在呼呼大睡。地上三人,开着两台电脑,有两个人在一起小声看碟,另外一个正戴着耳机打游戏。
看碟的其中一人站起身来问道:“你们就是刚才给我电话的师弟是吧。”
我说:“对,你就是那个师兄。”
那人说:“是,”一指面前的电脑,“这就是我那台电脑,你看看怎么样。”说着俯下身去把播放器关掉,停在桌面。
我示意专家出手。秦建一看自己出马的时刻到来,也不谦虚,走上前来抓鼠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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