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留白坐在孩子左侧,她坐在右边,回国之后他们仅有的几次一起吃饭的机会总被她心有挂碍地难以达到融洽,她夹起一块肉到他碗里,惶恐地想他多吃点,苏留白夹起颗青菜放在那块肉上,警告他不准挑食。
他们如同真正的父母一般,管平安甚至一度感受到家的温馨。
然而事实上已经发生的一切都不能更改,过了这几天她将面临人生的又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择,厉城,屏幕上的男人,他代表着她必须要面对的困境,当然如果妥协,所有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可她内心里是不愿意再次抛弃一切投降的。
管平安再次守候在孩子的床头,她沉浸于这种参与他成长的方式,看着他熟睡时才露出的一丝无邪,膜拜似的轻吻他额头。
苏留白站在门口,灯光穿越他狭长的影子的缝隙插进门内,管平安跟着他向外走,站在走廊中回手关上门。
回到房间,苏留白去洗澡,而当他自浴室光着上身出来时,一眼看见管平安站在窗前萧索的背影,她双臂环抱,一脸思索,手里夹着燃着的烟,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吸,已留下一长截未落的灰白色的烟烬。
苏留白拿毛巾一边擦头,一边向她走,他知道玻璃中自己的身影混着夜色映象在她眼中,就如同自己注视她反射的目光前行。
他从后方轻轻将她抱住,下巴放在她肩膀,有种亲昵和讨好,管平安微微侧头,淡淡地问:“干什么?”
一出口,苏留白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好像吸烟一样先钻进嘴里,然后兜了一圈进入鼻腔中,发出淡淡的馨香。苏留白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你还洗不洗?”
管平安把将燃尽的烟放进嘴里抽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顺手按在身前的水晶烟灰缸中,“今天没心情,改天吧。”
“啊,”苏留白有些失落,问:“刚刚你在想什么?好像心情很不好”
“想起在美国的事,”她顿了顿,“坏事居多。”
“既然这样就别回去了。我们,一直就这么生活行不行?”
管平安陷入一阵沉默,然后她回过身将耳朵贴近他火热的胸膛,“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认识管东鸣,又为什么去美国,最后为了什么回来?”
苏留白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抚摸,感觉此刻她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样,但她总是独自忍耐着。
“我很想参与你的人生,很想告诉你我不愿意你跟管东鸣在一起的感觉,可如果我说了这些只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你总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害怕别人将你看穿,毫无安全感,即使你在我身边时候依然如此,不能让你安心放下,与其埋怨你不如痛恨我自己。”
管平安勾起嘴唇,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嗓音低哑地说:“你错了,留白,这么多年,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睡个安稳觉,在美国的时候我患上了忧郁症,每天每夜睡不着,吃大把的安眠药,酗酒,偶尔睡了眼前也全是那些人的身影,他们交错了时空和我攀谈拉扯,我想和他们在一起,可是我还是会醒,有时我想如果永远都醒不来就好了,可我在乎的都留不住,即使在梦里。”
“能,能留住,如果你肯对我一点在乎,我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你偶尔看我一眼就好,我要的不多,很好养。”他轻轻说,因她的梦境感到心痛,又忍不住因为她表现出的脆弱而开心。
管平安勾起嘴唇,梦呓一般说:“你真的不会消失么?”
“不会,我保证。”
“诶”她轻叹,“抱我去床上吧,都怪你带我去那里,今晚我很累,先睡一会吧。”
苏留白依言将她抱到床上,她好像累急了,有气无力地眯着眼,他给她盖上被,自己也钻了进去,长臂一捞,将她困在怀中。
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他们的肉体关系一样简单直白,只不过青天白日的时候有太多的顾忌,而在夜晚之间,他们内心中的困兽得以一时的松脱。
唉,他们呀,注定要绕许多弯路,经历许多磨难,才能知道一生一世的漫长,其实也很短暂。
管平安这天起的很早,鱼肚翻白的天际阴沉不定,她在窗口透出来的微微的光亮中穿好衣服,乘着清风沿着寂静空旷的山路奔跑。不是慢跑,是全力的奔驰,在一定的速度和颠簸中两侧的一切不断向后,向后,再向后,很快额上就布满了汗,她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和疼痛,嗓子里好像含着刀片,尖尖的棱角一下一下切割血肉,一阵阵腥甜。呼吸也开始费力。
然而她依旧跑,狰了命般向前。好像她能跑到终点看见海枯石烂似的。
毕竟不是运动员,甚至素日都是惫懒的,再跑了一会儿就跌在路边,她用力地喘息,但一时不能带走胸腔中剧烈的疼痛。
路边青草长的正好,躺在草上侧眼看日出东方,就像一个流浪的疯子。
她知道自己是不能控制内心的疯子。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鞋,洁白的必然是套在某个人脚上的鞋子,鞋舌歪扭着,好像也赶了很久的路。
管平安视线往上,经过那块金光闪闪的表盘看见了苏留白生气的脸。
☆、34
管平安了然地看着苏留白苍白的脸。他也费力地呼吸着,好像把她嗓子眼里的刀片吸进呼吸道里似的难堪。
“你在干什么?”他语气里的质疑让管平安皱了鼻。下一秒她弯起唇角,“思考。”
“你知不知道这么跑也会死人的?”
管平安摇头,“跑个步也要死,你告诉我还能干什么?”
说完这话,她感到一阵眩晕,苏留白冷漠的脸也在眼前飞转,她脸又白了白,翻身吐了,但哪里能吐的出,只干呕了半天,胃里翻江倒海一片。
“还不拉我一把,真想我死这啊。”
苏留白哼了哼,蹲下将她抱在怀里,刚想站起,也是一阵眩晕,两人便跌在管平安刚躺的地方。
管平安枕在苏留白的并不健壮的胸膛上笑不可支,苏留白长眉竖起,长叹口气,“你回来这几个月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管平安敛住笑,“留白,你这一生还长。”
“你是不是又想说其实并非非你不可?管平安,我并没有强迫你一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一个小小的诺言没有那么大的力量,那不现实,你也不必一再说这种话,我知道,其实失去谁生活还不是是要过下去,所以就算你下一秒离开我会难过,但也仅仅是难过而已,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在意的东西,那点小情绪也不能要了我的命。”
“如果,我真的离开你,嫁给别人,你也会过的很好吧?”管平安的语气很慢,每个字都细加琢磨,果然苏留白听见这话身体僵硬起来,他沉默了半晌,清了清嗓子,温柔而悲哀的语调说:“平安,我不可能等你一辈子,如果你嫁给别人,我也会娶了别的女人,那样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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