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廷一愣,八年,足够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长到他的腰间。
“你是说,她是念乐的母亲?”
苏留白点头。
白廷抓起水杯喝了口水。半晌,他抬头注视苏留白,语气已明显缓和了许多,“留白,你们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你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又知道她有没有成家么?”
苏留白摇头。
白廷叹了口气,说:“一个月前,她出现在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惠丰建筑的创始人钟明强的葬礼上,称将做为钟家即将成年的孙子的监护人,并着手管理公司。直到钟家小少爷成年,而即使他成年继承公司,也必须分割其名下一半的财产和股份给这个女人。”白廷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有人说,她是钟明强养在国外的情人。”
苏留白出门时轻轻将门带上,他觉得自己的脚板轻飘飘的,身上长长的白大褂也好像要带着他飞起来。他不喜欢这种失重感觉。
曾经张旭杰问过他,如果上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是否还是要沿着这天老路走到黑。
苏留白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很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当他想到一个答案,马上就会被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当他想到另一个答案,又觉得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孩子的笑容天真无邪,他短暂的人生还来不及犯错,自己就要让他的存在的本身当成一个错误来对待吗?当他怨恨老天不公平的时候,对这个孩子又何其公平。
他依然回到那间静悄悄的病房门前等待一个结果,或是说一个答案。
☆、5
医大就学期间,苏留白除了用功读书,在相貌家世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中没有半分突出,然而有一天,门卫大爷的一通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当他放学后狐疑地接过那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感受到怀中传来的蠕动和热度,他彻底愣住了。怎么在门卫讶异的目光走出去的他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周遭的人声影动都成了话剧里不真实的布景。
直到听见孩子尖锐的哭泣声,他才恍然惊醒,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校园中的长椅上,天色也已经昏暗了下来。
孩子的哭声惹来许多注视的目光,他却顾不得,手忙脚乱地哄着,慌乱中拿起随孩子一起的书包翻找,那熟悉的图案却让他一瞬间无言。
到底翻出一罐奶粉,匆忙带着一路哭声跑回寝室找来热水充好,孩子咕哝的嘴一碰到奶嘴就开始吸吮,但下一刻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苏留白不解地自己虢上奶嘴,才明白是烫着了。
而那孩子或许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任他怎么喂再也不喝一口,只不断的哭着。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张旭杰和一干舍友这时赶回,进门就说走廊里不知哪里来的哭声,话说一半,便嗔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这是谁家的孩子?”
张旭杰的问话,苏留白没有吭声。他一贯与众人格格不入,张旭杰便跟着几个室友一起到一边说着什么。
张旭杰和苏留白两人性格一外一内,开学半年也没攒下什么友谊,但孩子一直在哭,而他看见苏留白手忙脚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插了一句,“是不是拉了?”
苏留白看他一愣,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转身将孩子放到床上,拉开尿布一看,果然发现一番稀黄的粘稠物粘在屁屁上,。
对这件事他自然没有经验,还是张旭杰找来脸盆倒好水,又细心地试好水温,才对苏留白说:“给孩子洗洗。”
那盆自然是苏留白的,他看了一眼脸盆,又看了看孩子腿上的粘稠的黄色的粘稠物,一咬牙将孩子扒了精光,这时他才看见孩子胸前一道长长的疤痕。
“苏留白,这孩子身上的是手术疤痕吧。”纵然他们不是学医的,谁看见那道长长的疤痕也不会觉得是天生的。
苏留白凝视了半晌,抖着手摸了摸,才将他放到盆里。
孩子洗干净后,换上从书包里找出的新尿不湿,果然停止了哭泣。
苏留白此时已满头大汗,嘴里不断对张旭杰道谢。张旭杰逗弄孩子,惹的他咯咯地笑,露出牙床上三两颗牙齿,显得十分滑稽。
苏留白问他怎么会对照顾这么大的孩子如此有心得,张旭杰摊开手,无奈道:“你这把年纪你妈还给你生一个弟弟,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了。”
苏留白点头再次道谢,张旭杰又问:“这么俊的小子,你弟?”
“不是,我儿子。”苏留白诚实地回答。
寝室里顿时悄无声息一般肃静,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依然发出欢乐的笑声。
张旭杰猛地睁大双眼,说:“啥?”
“我的孩子。”苏留白认真地重复一遍。
张旭杰一开始以为他在调侃自己,后来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说谎,再想起平日严谨自持的模样,不由信了几分。
他夸张地“哦”了一声,咋舌道:“看不出来啊,苏留白,一夜情?”
苏留白闻言在心中反复将这三个字思量,最初的震惊过去,他看着孩子瘦小的脸上露出笑容,严肃地摇了摇头,对张旭杰说:“我爱她。”
张旭杰皱了皱眉,在这个满大街都在说爱的时代,他不相信苏留白的感情的深度,都是半大的刚经历完高考的孩子,要说□□他还信。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驳他人。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把孩子送到你这儿,摆明是不要这拖油瓶了,可你怎么办,你还是学生哪。”
苏留白看着孩子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找到她。”
宿舍门卫上来找了三回,每一回都是一样的话,“赶紧把孩子送回去,这儿是学校。”
苏留白决定坐最晚的车赶回家里。
小心避开熟悉的邻里,来到管平安的家中,敲门许久不见人开,却引来对面人家开门探看,那人也是认识的,看见苏留白先是笑了,热络地说:“高材生回来啦。”
苏留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问她管平安去哪了。
那人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个孩子,表情立马变得十分奇怪。“那家女人出车祸死了后,小的也不知跑到哪去野啦。”
“她走了多长时间了?”苏留白忙问。
那人嘀咕一声,又瞟了眼他怀里的孩子,说:“挺着大肚子四处打工,不知道啥时候生了,一天也没个人影,前两天彻底消失了。”
说完,她问他抱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苏留白咬着唇,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他在外面晃荡了许久,送到福利院的念头只要一闪起,一股难言的沉闷便会袭来,好像有个大锤不时捶打他的胸口。
他明白到自己沉重情感已经附加在孩子的身上。
夜晚的城市是黑暗而冷漠的,他痴痴地蹲在一根路灯下面,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套早已披在孩子身上,他轻轻摸孩子的脸,感到温度在一点一点升高。他想该是在宿舍给他洗澡时冻着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秤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