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也悄然无息地跟了上来,就好像一头尾随猎物的孤狼。
周嘉如走路的速度不快,男人很耐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楼是公用的厨房、厕所和洗衣室,二楼才是民居。
两人来到了二楼的某间房。
房门虚掩着,周嘉如用肩膀撞开门,径直走进了屋子。
这间房子面积很小,一开门就是一片既是过道又是起居室的区域。贴着左边的墙放置了一张小桌子和一对明显不配套的竹椅,贴着右边的墙立着一个铁棚架,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杂物。
周嘉如进入里屋放好马桶,随手扯了一块抹布,一边擦拭手上的秽物,一边走出屋子讥笑着说:“呦,是什么风把宋大少爷吹到我这儿来了?”
宋世骄说话时不得不低着头,免得让头顶碰到天花板垂下来的风扇。
“妈,你老公去哪儿了?”
周嘉如往陈旧的竹椅上一靠,椅子发出了咔哧咔哧的声音。她费力地翘起脚,用刚刚擦过手的抹布猛擦脚上的塑料拖鞋。
“差头司机哪有休息的时候啊?他开车去了。”
宋世骄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摆弄了一下桌上的防蝇罩。罩子下面放着几盆冷了的热菜。
“最近有什么人来找过你吗?”
“国税局的人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还能说什么?”周嘉如冷哼一声,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像吵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宋世骄笑了笑。
他解开西装的扣子,不紧不慢地坐在另一张竹椅上。
周嘉如把抹布拍在桌子上,不悦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
“你要身份证有急用吗?”
“没有,但我怕你顶着我的名字在外面做什么龌蹉的事情。”
“再过几天我就会把身份证还给你,另外还有一份文件要你签字。”
“什么文件?”
“我以你的名字开了一个公司办了一些事情,现在事情办妥了,公司可以关门大吉了。”
“神经病,净搞这种瞎折腾的事情。”周嘉如的语气相当愤愤不平,“你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我告诉你,他就是算计太多,自己把自己算计死了,你当心别走他的老路。”
“是吗?”宋世骄的目光有些飘远,“但爸爸以前说,我跟你才是一模一样啊。”
周嘉如不说话了。
宋世骄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
周嘉如起身去找笔,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宋世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周嘉如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光滑的笔盖隐约反射出她不再年轻的脸。
她坐下来,在文件上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宋世骄又掏出了皮夹。
他刚打开皮夹还未来得及数钱,周嘉如就高声喊道:“我不要你爸的臭钱。”
宋世骄讶异地说:“这是我自己赚的钱啊。”
周嘉如却很固执,宋世骄只好收起了皮夹。
周嘉如签好名字把纸笔一起还给宋世骄,宋世骄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显出一种诡异的僵直状态。
他忽然问:“妈,既然你这么恨我爸,那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你别把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恨他的。”
“哦。”
宋世骄收起文件和笔,慢悠悠地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你和爸爸在家里几乎不会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后来,我住进了林家。那时,我十岁。有一天晚上,我下楼看到爸爸和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孩子坐在一起看电视。那小子睡着了,女人亲了他的脸,然后爸爸把他们两个抱进了怀里。”
周嘉如默默地听着。
宋世骄笑着说:“当时我看呆了啊。我从来不知道爸爸也会拥抱别人,那时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是仇人,原来电视上的美满家庭是真的存在的。”
话说完了,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其实宋世骄本来也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他的期待早就在童年的一次次失望之中消耗殆尽了。
临走时,他还是抽出了一沓粉色的钞票放在桌子上。
刚推开门要离开,周嘉如忽然说话了。
“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子。”她说,“有些人是天注定要凑成一对的,不成爱就成恨,不是做夫妻就是做仇家,除此以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不成爱,就成恨么?
宋世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下午他又回了一趟公司,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家。
保姆说宋太太已经睡下了,她今天也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跑出去。
宋世骄点了点头,上了二楼回到房间,发现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坐在床边。
“卓卓。”
宋世骄放下公文包走到床边,林卓尔很反常地没有说话。
于是宋世骄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才发现他的脸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宋世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林卓尔艰难地开了口。
“哥哥,你和你的妈妈还有联系吗?
宋世骄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卓尔直勾勾地盯着他。
在一片黑暗之中,林卓尔的眼睛是那么漆黑,黑得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宋世骄撤回了手。
他起身坐在床边,淡淡地说又是谭凯川那个小子啊。
林卓尔的心一下子凉了,就好像一粒胀大到极点的泡沫被猛地戳破。
“你真的跟你妈还有联系?你们联手设套骗我妈?”他愤怒地说道。
宋世骄不答话。
林卓尔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我看电视上说,有的赌场老板会给赌徒放高利贷,赌徒向他借了钱又在他的赌场全部输光,最后赌场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宋世骄很无奈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给你妈放高利贷的人确实是我,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你妈去赌钱的那家赌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本来预想着她把钱都输光了,应该会把公司抵押给我来借高利贷,谁知道她居然傻到直接拿公司去赌,公司输掉了,她才想起来要借高利贷。摆平赌馆的人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那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林卓尔压抑着哭腔说:“我早就觉得我妈很奇怪了,可是你总说要给她一点自由空间……我妈本来只是跟她的小姐妹打打牌聊聊天,怎么会突然跑去黑社会开的赌馆赌钱啊?是你让他们诱骗她的吗?”
宋世骄淡淡地说:“打牌本来就是赌博的一种方式,你妈要是不想堕落,那没有人能把她推下悬崖。我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牵线搭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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