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人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很快人群渐渐散去了。
偌大的会场变得空空荡荡,打扫卫生的阿姨开始收拾椅子,林卓尔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身,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僵直地离开了会场。
春寒料峭,林卓尔感到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他打工的那家便利店店长曾经教过他一个保持注意力的小妙招,那就是故意少穿一点衣服,比如不戴围巾或者穿薄薄的单鞋,因为人要是觉得冷就不会犯困了。
林卓尔现在觉得好冷好冷,可是他并不觉得清醒,反而感到汹涌而来的疲惫和倦怠。
他好想就那么倒下去然后一睡不醒,再也不要面对冰冷的现实。
但他不能逃避,因为他还有妈妈。
林清晗跟在他的身后,怯怯地问:“卓卓,我们该怎么办啊?”
对啊,该怎么办呢?
四百万的欠债,该怎么还呢?
实际上,比拿不到拆迁款这件事更让林卓尔难受的,就是希望的彻底破灭。
这几个月以来,林卓尔过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试过如此艰辛地活着。
他之所以能够咬牙坚持到今天,那就是因为还有这笔拆迁款,这就是他的全部希望。
当然了,他也有真的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很想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
每到那时,他就逼迫自己想一想宋世骄的名字。
“绝对不要被他看扁”,林卓尔这样想着,业已枯竭的纤瘦身躯中就会再度涌起无尽的力量。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房子没有了,拆迁款没有了,只有那个小鬼还阴魂不散地骑在林卓尔的头上,阴沉地发出阵阵尖笑。
对了,还不止四百万呢。
房子拆掉以后,要是林卓尔和妈妈不想露宿街头,那么他还得再凑出几十万的房款。
原本以为生活就要好起来了,至少也不会变得更糟吧?
但命运就是如此恶毒,已经跌落谷底的人居然还能再跌得更惨。
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林卓尔艰难地抬起头,用怔愣的眼神呆呆地盯着澄澈蔚蓝的天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清晗的神情很为难,唯唯诺诺地说:“我欠牌馆的那四百万……真的不能拖延。越是拖延,利息就越高,到时候就不知道要还多少个四百万了。”
林卓尔苦笑一声:“你这个时候你倒是学会算账了?赌博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呢?”
林清晗低下头,小声地说:“要不……”
“要不什么?”
“要不……去找世骄帮忙吧……”
去找宋世骄帮忙?
林卓尔感到非常茫然。
原来是这样吗?
到头来,他还是得去求宋世骄可怜可怜他?
原来他努力了这么久,全都是白费功夫。
原来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努力、他的倔强、在彻夜不眠辛苦工作时他心中喃喃念着的名字……这一切的一切,简直比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还要滑稽。
林清晗怯怯地看着林卓尔。
她穿着一身旧旧的衣服,身材愈发显得干瘦萎缩,头发则枯黄得像是一把稻草,没有一点儿生命力。
林卓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啊,我去找他吧。”
时隔近一年,林卓尔再一次来到了宋氏的公司。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写字楼内部依旧光亮而整洁,行走其间的人们皆精神干练,精英范儿十足。
前台小姐看到林卓尔时甚至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她还记得林卓尔。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她很礼貌地请林卓尔稍作等待,然后迅速拨通了宋世骄的秘书的电话。
林卓尔耐心等着,不远处光洁的玻璃墙倒映出他的倒影。
真奇怪啊,林卓尔明明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但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伏地不起、摇尾乞怜的丧家败犬呢?
没过几分钟,大堂内侧的电梯门打开,宋世骄的秘书小张走了出来。
小张对林卓尔的态度依旧十分亲切,他说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林卓尔说就那样吧,我能见宋世骄吗?
当然了,跟我来吧。
林卓尔跟着小张来到了宋世骄办公室所在的那个楼层。
两人走出电梯以后,周围的男人女人猛的撞见林卓尔,一瞬间,大家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奇异。
实际上,林卓尔和林清晗刚搬出家门时,公司里不乏同情他们的人。还颇有些好事之徒在背地里传闲话,他们说宋世骄心狠手辣,老爹一死,他就把姓林的孤儿寡母赶出了家门。
不过,林清晗拿公司赌博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而且很快就压过了前一种说法。
于是大家的口径一致改变了,宋总真是个果决果断的年轻人,简直是天生的做生意的料。
与此同时,林清晗和林卓尔也从值得同情的“孤儿寡母”变成了“咎由自取”的赌徒。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们矜傲地给出了这句评语。
林卓尔能感到周围投来的或鄙视或讥笑的视线。
他不在乎,这些眼神伤害不了他。
在他决定来找宋世骄帮忙的那一瞬间,他的自尊心就已经被碾碎了。
小张将林卓尔引到宋世骄办公室的门口。
宋总正在开会,他亲切地说,你稍等一下,我去跟他说一声。
林卓尔点点头,习惯性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他已经等过宋世骄很多次了。
从前两人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林卓尔经常来公司找宋世骄,而宋世骄总是把他丢在一边自己去忙工作的事情。
有时候,林卓尔觉得好无聊,就发短信跟宋世骄说他想走,宋世骄只回他一个字“等”。
林卓尔背靠着墙壁,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笑。
过去的他究竟是多大傻,才会误以为哥哥是真心喜欢他,而且终有一天会爱上他呢?
小张轻手轻脚地进入了不远处的会议室,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林卓尔隐约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门很快关上,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
林卓尔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感觉都有点陌生。
可是,如果他的声音真的变得陌生了,林卓尔又怎么会在短短一瞬间就辨认出他的声音?
——林卓尔不想去深究问题的答案。
原来宋世骄是真的在开会。
林卓尔不由得换了一个坐姿。
他已经准备好苦等几个小时,但他没想到小张进入会议室才不到一分钟,会议室的门又一次打开。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林卓尔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猛跳。
男人快步走到林卓尔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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