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说的,总之,苏靖远不能回家。”陆越陵梗着脖子大声咆哮,在温雅丽森冷的目光中依然不屈不挠,倔qiáng地和她对视。
即便是以前,他也从没这么样对父母的,这半年来更是孝顺听话,跟贴心小棉袄似,温雅丽眼眶红了,抬手朝儿子狠狠扇去。
“阿姨,你要打打我,不关陆越陵的事。”
“雅丽,冷静一下。”
苏靖远和陆达庚同时喊,苏靖远猛一下推开陆越陵,啪地一声,温雅丽那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苏靖远脸颊上。
苏靖远柔软的头发因那一扇乱了,养了这些日子微有红润的脸在瞬间更白,白皙的脸颊上鲜红的四个指印清晰得像是手指沾了血盖上去。
第一天看到苏chūn江bào打苏靖远的qíng形忽然从脑海里浮起,瘦弱的无助的苏靖远跟眼前的人影重合,陆越陵攥起拳头。
他发誓过,要护着苏靖远,不让他再挨打。
温雅丽不是他那丧心病狂的父亲,陆越陵不能对她那么无礼,而且,他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对母亲撩出拳头,陆家,他再住不了。
他们俩个再也无法在一起了。
苏靖远紧张得胃部痉挛,身体战栗抖索,巨大的恐惧迸发出惊人的力道,那一瞬间,他瘦弱的双臂紧紧圈住陆越陵,力道大得陆越陵动不了分毫。
“阿姨,对不起,陆越陵受刺激了,我爸爸……他一直打我,打得很狠,陆越陵那一次受重伤,就是因为护着我被我爸打的。”不想说,不敢说,怕温雅丽和陆达庚嫌弃他有一个垃圾一样的父亲,进而也讨厌他,可是这会儿,面前浓浓的大火,每一个人都在发狂的临界点,他只能扔出一个更重磅的炸弹,把众人的火气炸得灰飞烟灭。
“你爸是家bào狂?”温雅丽愣住。
“越陵上次受那么重的伤是你爸打的?你爸一个成年人打一个未成年孩子?”陆达庚寒声问。
苏靖远点了点头,喉咙酸堵,眼眶涩疼得泪水也流不出来,许久,低低道:“叔叔阿姨,对不起,原谅我一直瞒着您们。”
他哽咽着,嘶哑着嗓子说他从六岁起至遇到陆越陵以前的生活。
说他的绝望,说他被同学嘲弄的痛苦,说陆越陵把他从深渊拉出来的感激。
惨淡的九年浓缩成几句话,在静默中沉重地落幕,墙上挂钟嘀嗒嘀嗒响着,时间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十多分钟后,陆达庚率先打破了沉默。
“带我们去你家,我跟你父亲谈谈。”他说,带头往外走。
“爸……”陆越陵喊,苏靖远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说下去。
“我带叔叔去。”他低声说,睫毛轻轻眨动,唇角往一旁挑了挑。
他要说什么?
粗心大意的陆越陵有时也很细心,陆越陵怔了一下,明白过来。
惹他妈生气的后果是苏靖远会被送走。
“妈,对不起,刚才我一想起苏靖远回去又要挨他爸打,冲动bào躁,请你原谅。”
他朝温雅丽深鞠躬,又狠抽自己一巴掌。
儿子刚才只是正义感作崇,不是忤逆不孝。
温雅丽被苏靖远的遭遇震呆了,不那么生气了。
“走吧,一起去。”
跟在陆达庚后面往外走。
陆达庚开车,温雅丽坐副座,苏靖远和陆越陵坐后面。
年关在即,马路上充满喜气洋洋的气息,路旁绿化树缠着彩灯,如火树银花。
陆达庚拧开了空调,暖风嘶嘶chuī着,通风口扎着的红绸随风舞动。
苏靖远僵僵坐着,脑袋钝钝的不会思想,周身冰凉。
陆越陵温热的大手朝他探过来握住他的手,苏靖远僵冷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
不怕的,陆越陵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即使陆达庚和温雅丽不要他了,他还有陆越陵。
苏靖远渐渐冷静下来。
看惯了陆家居住的小区的风光,再回来自己家,闻着空气中阵阵恶臭,苏靖远几yù作呕。
“小远,你先上去。”陆达庚说,qiáng硬的不容抗拒的口气。
——爸,苏靖远他爸可混蛋了,会打苏靖远的,我得陪着他。
陆越陵冲到唇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苏靖远轻挠他的手。
如羽毛在掌心拔动,带出细细的麻,软软的痒。
血流往脑袋涌,耳朵里嗡嗡作响,陆越陵被qiáng烈的刺激吓得身体抖颤。
苏靖远下车了,车门啪一声关上,陆越陵他呆呆坐着,他想跟着下车,可是双腿沉得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苏靖远进了楼dòng上楼,陆达庚和温雅丽跟了过去。
陆越陵一只手抓着驾座靠背,一只手颤抖着攥住头发,qiáng迫自己不往下面探去。
chapter14
楼dòng声控灯亮了又熄了,隐约传来谩骂声,又极快消失,十几分钟后,陆达庚和温雅丽苏靖远三个人先后从楼dòng走了出来。
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来,暗huáng的灯光下,苏靖远的脸庞格外苍白,明明很年轻,过了新年才十六岁,看起来却像垂暮老人,疲惫不堪,比以前看到的怯懦虚弱的样子让陆越陵更感沉重窒息。
“爸,你不相信我说的是不是?现在信了吧?”陆越陵愤愤说,冲下汽车迎了上去。
“爸不是不相信你,他毕竟是小远的父亲,我们家要留下小远,得跟他见面谈一下。”陆达庚揉了揉眉心。
“那现在谈成什么样了?”陆越陵迫切地问。
“小远的爸爸说,我们愿意养就养,小远的死活他不关心,小远以后永远不回来更好。”陆达庚叹道。
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说出口的。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父亲,简直不是人。”温雅丽眼眶发红,摸了摸苏靖远脑袋,温声说:“小远,放心吧,以后阿姨和叔叔就算不要越陵,也不会抛弃你。”
这么说,就是答应留下苏靖远在他家了。
陆越陵咧开嘴笑,拉起苏靖远的手摇了摇。
苏靖远回握住他的手,抓得很紧。
死里逃生,整个人恍恍惚惚,明明脚踩着实地,却觉得随时会踩空,然后跌进深渊,万劫不复,只有抓着陆越陵,感受着他有力的手掌带来的温暖,才能不张惶害怕。
汽车调头往陆家开,暖气开得很足,苏靖远眼皮沉重,惊吓过后,身体如被qiáng台风摔打过似,疼痛乏力,疲惫不堪。
眼角陆越陵宽厚的肩膀那么结实,苏靖远很想靠过去,闭上眼,把自己完全jiāo给陆越陵,但是,他不敢。
他怕,靠上去,眼前的美梦就变成噩梦。
进门后陆越陵拉着苏靖远就往楼上跑。
“等等,我还没跟阿姨叔叔说谢谢呢。”苏靖远抓住楼梯扶手。
“谢什么谢,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爸妈就是你爸妈,跟自己父母说什么谢。”陆越陵哼哼。
苏靖远回头。
温雅丽和陆达庚含笑看他,轻点了点头。
道谢的话咽在喉咙中。
孩子在父母面前是任xing的,不可理喻,做错了也能很快得到原谅。
这半年来,温雅丽和陆达庚给他的关爱,远超过之前十几年苏chūn江,和那个在记忆里已模糊的母亲对他的好,真的能把陆达庚和温雅丽当亲生父亲吗?
今晚说开了,父亲也说不管他了,他以后算陆家的养子了吧。
苏靖远有些恍惚。
chuáng很大,被子是两米半加大的,原来温雅丽给了两个单人枕头,陆越陵嫌有时会枕到两个枕头之间的fèng隙,收了起来把柜子里的双人连枕拿出来用,绵软的真空丝棉枕,中间部位明显凹了下去,两人晚上基本都是搂在一起睡。
苏靖远看着枕头,瑟缩了一下。
不是很明白,隐约却觉得,自己往后不能和陆越陵太亲热了,尤其是在温雅丽和陆达庚面前。
“去洗澡,洗完澡我拿冰给你把脸敷一下。”陆越陵摸苏靖颊脸颊,粗声道:“你gān嘛要冲过来,下回不准了,我皮粗ròu厚,挨打也不要紧,你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遇到他之前,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我妈真狠的,那会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回她一巴掌了。”他嘀咕。
苏靖远知道那会儿他真的会这么做,所以才吓得拼命抱住他。
他对自己真好,好得甚至胜过母子的骨ròu之qíng。
苏靖远想说“陆越陵,以后别对我这么好”,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靠过去,拦腰抱住他,把头靠到他结实jīng悍的胸膛上。
虽然长高了,骨骼却没跟着变得粗壮,还是那么纤细,脖颈光滑细腻、线条优美,陆越陵抱紧苏靖远,迷迷糊糊想,苏靖远要是个女孩就好了。
他一定……一定什么呢。
不是很明白。
看过成人碟片,感qíng却仍迟钝着,只会偶尔打打嘴pào说说huáng色笑话,别的,还不懂。
房间里很静,灯光从头顶照下,两人抱得很紧,地上细长的身影看起来只是一个人。
书桌上白瓷大肚花瓶cha着从小花园折下来的红梅,花瓶淡雅沉静,梅花鲜艳热烈,相得益彰,恬淡清新的梅花香似有若无,在鼻端萦绕着。
年二十七这天晚上的cha曲如风掠过水面,带起涟漪后消于无痕,大年二十九是除夕,上午苏靖远和陆越陵陪着温雅丽到超市血拼年货,音响里欢快的新年歌曲轮番播放,购物的人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哄抢,温雅丽也是,看到一样就往购物车里扔,三个人的购物车摞得满满当当,对账时,苏靖远听收银员报出钱数时,心脏咚地剧跳了一下,温雅丽面不变色刷了卡付钱,陆越陵则根本没听到似,浑不在意。
温雅丽把一个一个硕大的购物袋放进汽车后座,叹道:“幸好有你,往年越陵不肯陪我来,老陆对超市敬而远之,我一个人累死了。”
“以后我每年都陪阿姨。”苏靖远浅浅一笑。
他乐意,陪着温雅丽购物的感觉那么好,那让他觉得,他也有家了,有爸妈疼着了。
“瞧瞧,你们才是母子,我是多余的。”陆越陵嘟嚷,眉头皱着,眼里却快活的紧。
“我也觉得小远才是我儿子。”温雅丽笑呵呵说。
“我和妈要回家了,某个多余的,你自己找地儿呆去吧。”苏靖远俏皮地推开陆越陵,坐进汽车里,关上车门,把陆越陵锁在门外。
“哈哈,咱们走吧。”温雅丽乐得大笑,真的大轰油门开车走了。
陆越陵呜呜假哭着跟在汽车后面奔跑。
路人纷纷侧目。
苏靖远回头看他。
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的人和物失真且模糊,陆越陵追逐的身影在苏靖远眼里渐渐幻化成他自己。
怯弱无助,奔跑着,祈求陆家人不要抛弃他。
窗玻璃反she着荧光,靠背后面的绒靠垫上的大红色樱花在朦胧不明的荧光里变成妖魅的暗红。
苏靖远盯着那朵樱花,想,还不够,必须再做些什么,才能长久地留在陆家。
年初五,拜年的客人少了下来,亲戚朋友差不多走遍了,晚上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时,苏靖远问陆越陵。
“要不要请一些同学来家里玩?”
“好啊,好几天没见高海洋那小子了,我给他打电话。”陆越陵笑道,抓起一边方几上的电话拔号。
“多请几个同学,人多热闹。”苏靖远说。
“还请谁?”陆越陵回头看他,随即恍然大悟,“你小子想见程雯就说嘛,找什么借口。”
挤眉弄眼半天,打通程雯电话:“程雯啊,明天到我家来做客,一定得来,为什么?还用问吗?有个叫苏靖远的帅哥想你了,对,苏靖远就在我身边……”
叭啦叭啦打了半天嘴pào才挂电话。
“胡说八道,再这么说我明天出去,不跟你们一起玩。”苏靖远害羞地低下头。
“你就装吧,舍得吗?”陆越陵笑得欢,勾住苏靖远脖子大力捶他胸膛。
苏靖远粉腻腻的雪白脸颊染了红霞。
“早恋可不能行哦。”温雅丽笑道。
虽然是反对的话,可是,苏靖远敏感地看到,她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苏靖远敛下眉睫,纤长浓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眼底的忧伤。
程雯和高海洋来得很早,两人一前一后到达陆家门时,才早上七点。
苏靖远还在厨房里忙乎早餐,陆越陵虽然起chuáng了,却还没洗漱,乱糟糟的jī窝头,穿着睡衣抱着软垫坐在沙发上,埋怨苏靖远放假不睡懒觉,起那么早gān嘛。
苏靖远没让他早起,可每次苏靖远起chuáng了,他就睡不着,总觉得被窝冷冰冰的没意思。
早餐做好了,苏靖远从厨房出来,陆越陵从茶几柜子里摸出护手霜,拉过他的手给他抹护手霜。
厚实的手掌在自己手背手指上抹拭着,带来温暖,带来被呵护着的陶醉,苏靖远觉得自己一脚踩在沼泽旁,快控制不住想踏上去了。
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越来越离不开你。
他想不明白,陆越陵那么粗心的人,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细腻体贴。
高海洋比程雯先到,站在门边迟疑着没有敲门。
以前几乎每周都会跑陆家,太久没来了,感觉陌生了,尤其想到屋里还有个苏靖远,几乎不想进去。
“里面有老虎啊?”程雯略迟得一迟就来了,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高海洋:“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高海洋冷笑。
他确定,程雯知道自己捉弄过苏靖远了。
知道又怎么了,还不是和苏靖远一样不敢告诉陆越陵。
“苏靖远很重qíng,没说,不是害怕,你知道的,谁敢欺负苏靖远,陆越陵都不会轻饶,他只是不想陆越陵难做,他觉得,你是陆越陵的朋友,他就要跟你好好相处。”程雯缓缓说,抬手敲门,“陆越陵喜欢的他也要喜欢,你能做到他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