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说,严天佑来找他。”
那几个虽然没见过严天佑,但也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曾经是八爷的亲信,后来因为一些事qíng被八爷不容,再之后跟了杜先生。几人一看不是个随便的角色,便也没有过分挑衅,其中一个迅速离开了。
严天佑见有人去报信了,便拿出了几分架势,对剩下的伙计说:“给我把椅子,我就在这里等着。”
伙计尽管不客气,但还是给他搬了椅子,找了个清净一点的地方,让他坐下了。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来,严天佑心想不会是就这么耗着我吧,这倒也好,不至于起了冲突,自己毕竟一个单帮,硬碰硬必然不是对手。这些人如果不能招揽到杜先生麾下,自己到时跟叶培峰解释解释,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正想着如果今天见不到那姓董的,自己如何回去jiāo差,突然听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响成一片,直往二楼冲来。
严天佑闻声站了起来,往楼梯处看,一群黑衣服的人,差不多有十几二十个,手里都拿着家伙,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跑。严天佑先一步撤了回来,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住。这时候烟馆里的伙计才惊觉有人,可惜还未行动,那群黑衣服的人便纷纷冲了进来,只听有人喊道:“抽烟的都快滚!”
烟鬼们大多还都沉浸在飘飘yù仙的感觉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人没再喊话,直接朝房顶开了一枪。一群大烟鬼这才惊慌失措地坐起身,在一声“快滚”中,连滚带爬地涌向了门口。
严天佑觑了fèng隙,钻进人流,随着烟鬼们往外走。路过开枪那人时,手|枪拦在了严天佑胳膊上,严天佑顺着枪口慢慢往上看,看到了那人的脸,只一对上他的眼,又立刻把视线错开,低下了头。
严天佑这时听到烟馆里的伙计似乎要说话,却因惧怕对方手里的枪而不敢开口。他只在心里乞求那几个人当中千万别出来一个胆子大的,把他不是来抽烟的事qíng说出来。他可不想搅进来,这事qíng看着水就相当深。
拦住他的人仔细看了他几眼,便把枪抬了起来,严天佑没有再看那人一眼,赶紧跟着一群烟鬼下楼了。
一楼和门外另外有人守着,目测有不到十个人。严天佑走出大门便跑到了一条弄堂里,躲在一旁观察动静。
他本来猜想是和这姓董的有过节的人来寻事,可是这三十来个人能在华界招摇过市,而没有日本人过问,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片刻后,从烟馆里传来打斗声,随后又一声枪响,便没声音了。严天佑以为里面已经把事qíng解决,说不定还打死了人,想等这些人撤了之后再去看看。
“哥!”
严天佑浑身一抖,回头看到是严天佐和曹恩凡。
“你们怎么来了?”严天佑不敢大声。
“来找你,听到枪声找过来的,你果然在附近!”
严天佑谨慎地往烟馆看去。
“那里边怎么了?”
“一时说不清,再等等。”
忽然,之前拿枪拦着严天佑的那人,冲到了烟馆外面,对其他人喊:“刚跑出去一个高个子穿西装的,是严天佑,给我找来!”
听到这话,严天佑迅速回头和严天佐对视了一眼。严天佐说:“八爷派来的!”
话音未落,严天佑已经先一步拉着他们跑了起来。
但因为他们之前藏身的地方,离着那烟馆还是太近了,在弄堂里绕来绕去,便碰到了追兵。弄堂狭窄,前后被人堵截,免不了要巷战一番。所幸那些人丝毫不是曹恩凡和严天佐的对手,甚至严天佑也凭借着身qiáng体壮,在他们的掩护下,也能跟来人过上几招。但是要时刻提防,因为不知这群人中谁身上有枪。
三人速战速决,放倒几个之后一刻不停地往回跑。终于在临近法租界的地方甩开了他们。
严天佐喘着大气说:“哥,之前想找我们俩,是不是,就是怕,打不过他们啊?”
严天佑心想,确实是怕打不过,但不是这群半路杀出来的人。可是这事他不会承认,艰难地摆摆手,也喘着大气回道:“去,找叶爷,商量一下,这事,怎么办。”
叶培峰恰好在家,听了严天佑说了事qíng经过,眉头越蹙越紧。
“大概是咱们招揽他的旧部,被他知道了。”
严天佑想了片刻说:“我之前行事小心,应该没有走漏风声。那些人听说杜先生愿意接纳他们都感恩戴德,答应我绝对不会向人提及,只等着叶爷你的招呼。所以这事八爷没那么容易知道。”
严天佐和曹恩凡坐在一旁,严天佐接着他哥的话说:“确实,我哥这些日子都十分小心谨慎,这事qíng都是等他办完了,我们才知道的。”
叶培峰点头,说:“八爷虽然可能不知道咱们的计划,但是以他的为人,势必要清除那些背叛他的人,先找这个人动手,大概是因为这姓董的手上有他什么把柄。那些人之所以会出来追天佑,料想你们几个也在他的名单上了。”
这并不意外,严天佐虽然没跟他哥和曹恩凡说过,但是他早就想到了。他们不仅背叛了八爷,身上还有日本人的命案,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八爷必须要除掉的人,同时还能向日本人邀功。
叶培峰又道:“你们这些日子不要离开租界了,之前招揽的人花名册尽快给我。”
三人点头,之后叶培峰吩咐人护送他们回了家。
☆、搭救我君臣们逃出网罗
上海的沦陷区,仅限于华界,八爷现在是日伪政府的江苏省高官,他的人游走在华界不受约束,几乎可以肆意行事。这说明日本人对八爷很放心,那么八爷在日本人面前都是一副怎样嘴脸便可以想见了。
严天佐和他哥哥半个月没有出过租界。之前严天佑搜罗来的那批人已经被叶培峰安排妥当,各自有事qíng做。抗敌后援会还在运作中,却因为各方的阻挠越来越艰难。八爷的动作,显然是火上浇油。
叶培峰把严家兄弟俩叫去了一趟,还特意派了人接送,即使是公共租界到法租界这么一段路都不敢让二人随意行走。叶培峰告诉兄弟俩,这次回来上海的这批八爷的人来执行的本应该是qíng报任务,把积极抗日的青帮分子找出来,视qíng况通知日本人逮捕,或者直接刺杀。但这些人真的来到上海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执行八爷的私人任务,也就是清除青帮内阻挠他的人。
八爷受了日伪政府的任命之后,不敢待在上海,是他对青帮中领头人物心存忌惮。人躲到了苏州之后,又开始重新虎视上海,倒还真是锲而不舍。
“难道他还想杀叶爷?”
“叶爷他暂时还动不了。只是杜先生不在上海坐阵,人心已经开始涣散了,八爷要动手是迟早的事qíng,他在等待时机。”严天佐闭着眼睛,一边理清刚从叶培峰那里听到的事qíng,一边回答。
“叶爷是怎么打算的?”
他们本是并肩平躺着,严天佐将他从叶培峰那里听来的事qíng一一道来,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曹恩凡。曹恩凡一直侧着头看他,此时他们四目相对。
曹恩凡察觉严天佐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这时候要他跟他一起做个决定。
“叶爷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曹恩凡一向十分敏锐,虽说有时候脑子转得不一定比严天佐快,但是严天佐知道很多事qíng逃不过他的眼睛。于是,他点点头,说:“是,上海太危险了。”
“他想离开上海?”
严天佐摇头:“他想让咱们离开上海。”
“去哪?”
严天佐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去香港,跟着杜先生。”
那个地方对于曹恩凡来说太陌生了,哪怕只是听上去,都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地名,他铺垫了这么久才跟曹恩凡说起叶培峰这个安排,就是因为他知道,曹恩凡乍一听一定很茫然。
果然,曹恩凡沉默了,不再看他,去看天花板,反而是严天佐紧张起来,转头看着曹恩凡的侧脸。
等了许久,曹恩凡说:“你想去吗?”
“恩凡,我思来想去,可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曹恩凡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从北平回上海之后,我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可是说到底,这是你家。离开北平的时候,你听我的,这回我听你的。”
严天佐听了这话很感动,把曹恩凡抱住了,亲了亲他的脸。
曹恩凡对他笑笑,脑子里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想象那个叫做香港的地方,然而他什么都想不出来。可一旦他把严天佐放进去,他的想象就具体了起来。他仍然看不到那座城市,那里的房子那里的人他统统看不到。但他能看到严天佐坐在沙发里,听着话匣子里的京戏,会突然站起来拉着他有模有样地唱上两句,直到唱得两个人都荒腔走板才作罢。严天佐会笑嘻嘻地吵着要给他做饭,可是做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没事做的时候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怎么看都觉得新鲜。那房子里的摆设有点像昆山路的这座小楼,又有些像兵马司胡同儿的那个小院儿,房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俩。
不知道香港那地方战况如何,如果还算太平,曹恩凡想,只要能跟着严天佐,在哪里都能算作家了。
严天佐把他跟曹恩凡的决定告诉了他哥哥,严天佑当天就去向叶培峰回了话,回来便让他俩提前做好准备,叶培峰那里一安排妥当,他们就可以立刻坐船去香港。
听这话时,严天佐并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他和曹恩凡,还有严天佑和小淞,四个人一起去香港。
为了不让曹恩凡过多担心去香港后的日子,严天佐时不时地会跟他提起那个地方,说那里很小,归英国人管,跟租界差不多。
“那儿的人应该都说广东话,但是现在逃难的人多了,估计说什么的都有了。去了那边不知道吃的习不习惯,上海的粤菜可惜没带你吃过,要是不合你口味,我学着做给你吃。杜先生大概也没带着厨师过去。”其实他知道的并不比曹恩凡多,如此絮絮叨叨起来,曹恩凡反而觉得他对于要去香港这事儿比自己更加紧张。
去香港的日子定下来了,临走的前一天,小淞到二楼帮严天佐和曹恩凡一起收拾行李,曹恩凡问他:“你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我哥的呢?我们这里两个人,你去帮帮他吧。”
小淞正用布包着严天佐一双皮鞋,皱了皱眉说:“我问了大哥好几次,他说用不着我帮,我再问就催我来帮你们了。可我也没看他收拾东西。”
“他在房间吗?”
“在了,我刚去的时候正在房间里坐着呢。”
严天佐看了曹恩凡一眼,曹恩凡点点头,严天佐就出去了,去了严天佑的房间。
房门关着,严天佐敲了敲,里面说“进来”,他推门走了进去。严天佑还像小淞说的那样,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穿着睡衣。他环视了下房间,一切如旧,虽然他不怎么进他哥的房间,但眼前确实没有一点马上要离开这里的样子。
“哥,怎么回事儿?”
“嗯,什么?”严天佑懒懒散散地抬头看他。
“明天就走了,一早就要去码头,你连行李还没收拾?”
严天佑站起来,走到衣柜前,应付一般拿出两件衣服。严天佐拉住他,问他:“到底怎么了?当时从叶爷那里出来,告诉我一定要答应叶爷去香港,你现在为什么一副不qíng不愿的样子?”
严天佑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回头看着严天佐:“是,你一定要去香港。我就不去了。”
严天佐好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们三个去香港,我不去。总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叶爷救过我们,如果我们都走了,太说不过去了。去香港照顾杜先生不过是表面的理由,你我都清楚,这是叶爷又救咱们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也走了。我得留下来继续帮他。”
“那我留下来,你走。”
“你留下来?你留下来,曹恩凡肯定也会跟你留下来,你愿意让他跟你在上海,随时有可能被八爷的人抓了?你必须走,不然你们俩都走不了,小淞还小,更没必要在上海提心吊胆的。”
严天佑说的有道理,严天佐如果不走,曹恩凡绝对也不会走,这样大家就都麻烦了。
“我留下是最好的办法。我以前把你往枪口上送,这次也该轮到我了。再说,跟着叶爷总归算是安全,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全都去香港了,到时候在香港团圆。又或者我们胜了,日本人滚了,你们也就能再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严天佐明白,哪里有这么简单。
既然不用装模作样了,严天佑把衣服又放回衣柜里,拍拍严天佐的肩说:“明天就走了,别怄气了。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可你不还是跟我长了这么大。这回乖乖听话,错不了。”
严天佐忽然有些心酸,虽然确实如严天佑所说,他做的很多事qíng,严天佐并不赞同,但自己毕竟是依靠着他哥哥所做的一切活到今天的。他总是安于现状,但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哥哥给他更好的东西,现在即使是为他哥哥好,也不该再有什么埋怨了。他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
小淞已经走了,只剩了曹恩凡一个人。严天佐把严天佑的话告诉了他。
“就别让小淞知道了,明天再说吧。”
曹恩凡点头,两人便睡了。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
叶培峰派的车一大早便来接他们。严天佐和曹恩凡把行李放进车里,严天佐转身抱住他哥哥,说了声:“哥,保重,记得给我写信。”曹恩凡也在旁边朝严天佑微微鞠躬:“大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