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近了,近了,顾即大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眼泪刷拉拉的从眼眶里面涌出来,热泪滚滚,烫得他睁不开眼。
不要过来,谁救救他?
一声压抑在喉咙的尖叫,男人的手狠狠攥住他后领口,领口瞬间勒住他的脖子,他嘴张着无法呼吸,眼泪鼻涕一起下,整张脸变得扭曲。
太难受了他要死了,男人不管不顾的揪着他的领口往后拖,不要,他不要回去,救救他呀,谁救救他?
没有人会救他的,上一次邻居劝架被男人无理取闹打了一拳后,就没有人敢上来相劝,可是他哪里抵抗过男人,他只能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前领口,令自己有些微喘息的机会。
一阵蛮力,他已经被甩到地上,地面扬起的灰土洒进了他的眼睛里,跟着泪水混合在一起,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他看不见,身体的触感却更加明显,男人的拳头如雨般落了下来,他被冲天的酒气包围着,像要溺毙在这肮脏的气息里。
男人从来不打他的致命处,他知道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杀人也要偿命,所以他挑着顾即的弯在地上的抖动的背打,狠狠一脚一脚踢向顾即的四肢。
醉酒的人,是不会明白这些拳脚落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的痛楚的,他只管发泄,没有人会来制止他——他只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罢了。
老子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古训,人们一向愚昧的遵守着。
顾即哭得嗓子都哑了,浑身疼得像要散架,他前几天被甘小雨打,甘小雨到底是孩子,不敢出全力,即使留下淤青也是几天就能消散的事情。
可男人不同,上一次被打,顾即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每动一下都是锥心的疼。
他有时候想想,要不干脆被打死算了——可现在眼前竟然浮现了林景衡的脸,清冷到寡淡的一张脸,偶尔大方的给他一个笑容,他就能开心好久。
这个世界上是有人肯同他亲近的,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林景衡会伤心的,那样以后就没有人和林景衡一起回家。
他答应过林景衡,以后都要一起回家的。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林景衡竟然成为顾即心中唯一的一颗稻草,像是光,指引他前方的道路,又像是给在尘世漂浮的他留下一个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顾即哭着,笑着,他太小,分不清什么是笑什么是哭,可是他现在仿佛不疼了,可能麻木了吧,他只是紧紧抱着头承受男人的暴行,默念着,就快过去就快过去。
没什么好怕的,死不了就不会怕。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一扇窗,往下泼了一盆水,正巧浇在男人的头上,浇在顾即的身上,水很凉,还沾着菜叶,可却让顾即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他知道,结束了。
果然,男人冷不丁被浇了一盆水,酒醒了一瞬间,像是懵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着打开的窗户破口大骂,“没长眼睛啊,老子在下面你还泼水,操-你妈的。”
那泼水的妇人也是个火辣的,此时终于有人肯站出来为顾即说上一句算不得好话的好话,“你要教训儿子回家关上门,别在巷子里嚷嚷,活该你被泼。”
有些看不过去的人家终于打开了门窗,一个接一个的声援,“不能这样打孩子,要打坏的咯。”
“就是,就是,哪有人这样打娃娃,你别打了。”
劝话的大多是家庭妇女,她们都有母性的共同柔软,此时见顾即被打得趴在地上还起不来,她们的母性光辉全部被激发起来,七嘴八舌的,似乎要用自己的口水把顾平淹没。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中年妇女,论口才她们称上第二,无人敢称得第二,而现在近十个中年妇女吵吵嚷嚷,场面可谓壮观,绕是顾平这样凶狠的人也招架不住。
顾即蜷缩在地上,不绝于耳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将他包围起来,男人刚刚一巴掌下来打得他有点耳鸣,他其实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些女人一定都在帮他,至少男人没有对他拳打脚踢。
男人加入了七嘴八舌的混战之中,他是不懂什么绅士风度的,只管想把那些无知的女人骂回屋子里,“老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们吊毛,没事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甭出来丢人。”
便是更肮脏的话语,激起又一轮的骂战。
顾即在这场骂战里得以休息片刻,他费力的蜷了下脚趾头,想要借力爬起来,地面上都是土,他的脸蹭在地上,很疼,应该是有沙子镶进去了,他的手腕更疼,摩擦着想要起身,已经破了皮,一片污浊。
男人骂得起兴,随脚又是一踢,把好不容易就要爬起来的顾即又踹得趴了下去,他大吼着,“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去。”
如果真的可以,顾即还真想要滚回去,他恐怕已经没有力气直直的站起来,为了不再挨打,他只得乖乖听话,用膝盖当脚,一步一磨,把校服裤子磨成个洞来。
小小的身躯已经不懂什么叫做尊严,他只想回家里去,于是他像是一条狼狈的狗般在地上爬行。
他得回家,那应该是他的家吧,妈妈在世时是,妈妈走后就是炼狱,要将他的血都吸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终于有了点力气,得以让他强忍着痛苦慢慢的跪着站起来,但他还是得扶着墙走,不扶着一定会跌倒,再跌倒就可能起不来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靠习惯去分辨他的路,脑袋轰隆隆的,像是雷公电母在他的神经里面开大会,眼角和脸颊是火辣辣的疼,现在照镜子一定能看见一张肿了的脸。
顾即无声的哭着,他很想哭出声来,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令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被困住的小兽徒劳挣扎。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男人也不再骂了,那些开门开窗的中年妇女见到了饭点,也都嘟嘟囔囔的关门关窗,于是世界上又没有人理会顾即了。
男人他还有赌约,中年妇女们有自己的家庭,她们的好心只够允许她们为顾即说上两句好话。
街角的路灯还不到亮起来的时候,小小的身影佝偻得像个小老头,走路很吃力,可还是扶着墙弯着腰,一点点往水泥砌成的楼梯口挪上去。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渺小的他。
老槐树因为夜幕的降临变得更加浓郁,将天地都笼罩住一般,红秀路又恢复了平静,有炒菜时油发出的滋滋声,不知道哪家又在训斥不太话的孩子,在这小小的地方,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从楼道口走出来,他的脸色惨白,目光一直放在远处的楼梯口,那是顾即刚刚走过的地方,那么刺目鲜明,深深烙进他的眼里。
这里的人有着小市民的所有特性——爱贪小便宜,不爱管闲事,可看见实在太过分的,还是会插手说上一两句。
可就在这小小楼区,所有人对刚刚的暴行都习以为常,这是不对的。
可他又做了什么?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头一次目睹暴行的十岁孩子,饶是再心智成熟,也打从心里升腾起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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