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交辉_亭亭桥叶【完结】(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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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想起六年前内地和航城合拍了一部电影《霸王》,由阿嵘主演,获得了多项国际大奖。电影讲述两个彼此是师兄弟的京剧伶人大半生的坎坷故事。阿嵘扮演的蝶依爱恋自己的师兄段楼,段楼却娶了青楼名妓若仙为妻。在经历内地那场浩劫运动时,段楼为了保护若仙出卖了蝶依,愤怒的蝶依揭发了若仙□□的身份,段楼为了自保,同若仙划清界限,导致了若仙自尽。多年后运动结束,师兄弟再次同台演出那幕经典的曲目“霸王别姬”,蝶依唱完最后一句,横剑自刎,死在了他爱恋了几十年的师兄的怀中。

  这跟二十多年前楚林原的《月奴》一样,也是一部同性单恋的悲剧故事。人性的自私在这部电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爱的绝望、嫉妒、疯狂和悲哀也弥漫了整部电影。在时代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是悲剧结局,没有一个人得到救赎。

  段楼屈服于世俗,屈服于环境和压力,做出违心的选择;蝶依却痴心不改、固守着执念,向死而生。两个人的经历放在时代大背景下,升华了电影主题,带有民族性和社会性,是现实与信仰的激烈冲突。这就是导演想表达的内涵吧?然而对我来说,向死而生的蝶依不正是我的写照?他跟我一样放不下执念,放不下那份无望的爱恋。

  我也想拍一部同性恋的电影。很多年前,记者问我和小逸是否会合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我慌乱地拒绝了。小逸写出他的第一个剧本,我也反对拍摄。现在如果有机会拍摄,是不是就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小逸?我向媒体放风,说自己希望拍摄同性恋题材的电影,然而,没有导演找我拍。唯一找我拍的是讲述同性恋造成家人不幸的故事,我不满意剧本,便推掉了。

  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小逸知道我的心意?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日子在蹉跎中很快便流逝。

  突然接到师母电话,章导生病住院了。我连忙赶去探望。

  轻轻走进病房,来到病床边。章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样子更加消瘦和憔悴,像一棵饱经风霜摧残的老树。听到我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颤巍巍地想坐起身。我将他扶起来,把靠枕放在他背后。

  他示意我拿来笔和纸,写下一段话:

  “我又想了一个剧本,还是由你和小逸主演,讲述押镖的故事,题目就叫《镖师》。我只想了梗概,剧本就让黎况捉刀写吧。”

  我呆愣了片刻,酸楚感从胸口涌向鼻尖。我转过头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转过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章导,那部电影……我们已经拍过了。”

  眼前浮现了一座豪华的餐厅,章导、黎况先生、小逸和我在包间畅所欲言,落地窗外可以看到一条灯光组成的金色长龙向远方延伸,那是航城热闹的街道,有很多小摊小贩,车水马龙、人气旺盛。

  我们在包间里天南海北地聊天,聊美酒、聊武侠、聊英雄,章导和黎况先生的博学多识让我叹服,坚定了我做一个“侠”的决心和信念。《镖师》的剧本大纲也在聊天中诞生。小逸一直坐在我身边,喜笑颜开。那时,我们不仅距离近,心也很贴近。

  那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是一场美梦。

  “拍过了?哦,我忘记了。那我再想想!”章导的嘴角在无声地蠕动,似在念叨“我再想想”。

  “章导,生了病就好好休息,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看他老态毕露,我强忍着难过劝道。

  “阿杰啊,你会回来拍我的戏吗?和小逸一起来?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你们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成功的双生搭档。”

  我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酸楚,跪在章导床前,低下头默默地流泪。

  章导沙沙写下几行字,把字板放在我眼前:“你这孩子就是克己太甚!有很多委屈,却都憋在心里,都不说出来!憋坏了吧?”

  我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提拔我们、打磨我们,让我们结出累累硕果,自己的精力却被消耗殆尽。临老时,我们却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章导,您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不要再想电影,还是安享晚年吧。我送给您钱,让您养老。”我殷切地提议。

  章导闻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手指不停颤抖:“你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嫌弃我了?”他在纸上奋笔疾书,字迹很潦草:“你们都觉得我不行了,觉得我落伍、食古不化,是老顽固,以为我再也拍不出好电影了,是不是?都不来看我,都把我当成累赘,都觉得我有福不享,在自找麻烦!”

  “不是的,不是的!”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我一直把您当成父亲,怎么会嫌弃您?

  “我不要你们同情和救济,我一直工作就是想靠自己。医药费、生活费,我要靠自己赚。多谢你关照!”他最后一句话显然已经把我当成外人。我觉得很委屈,自己一片好心,却被他误解。临走时,我留给师母十万块,虽然不多,也是一份心意。

  几天后,我再去医院看他。他精神挺好,再没提起之前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忘记了。他连吃了好几个蛋挞,说自己过几天就出院。我稍稍安心,便去内地拍戏。

  谁知没过多久,航城传来消息,章导病逝了!

  雷逸

  航城的经典电影评选居然没有章导的电影,我很惊讶,也很生气。章导为武侠电影的发展做出那么大贡献,外国许多电影人都对他的电影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千里迢迢组团跑来航城采访他,航城人怎么可以这样健忘?航城的媒体对章导也是十分刻薄。周驰星曾想改变喜剧戏路找章导为他拍电影,结果媒体强烈反对,称阿星此举是“艺术自杀”,对章导极尽刻薄挖苦之能事。即使英雄迟暮,世人也不该如此势力,不该对功勋累累的老臣丧失基本的尊敬啊!

  我怀着不平的心参加了在章导家举行的小型记者招待会。这次聚会,阿杰也受邀参加了。在他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怨恨,打算对他视而不见。可没过多久便忍不住偷瞄他。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可这样不停地强调和暗示,脑子里反而全是他。

  “你好啊!我看了你拍的《九阴前传》,把小逸拍得很不错!”

  耳边传来他和李港的对话,我全身一震:他、他在看我拍的电视剧!

  没有躲避、没有排斥,没有拒绝,他……一直在看?他心里……还惦记着我?

  胸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怨恨没有消散,但内心深处的冻土似乎正在松动,严寒正在退却,我仿佛嗅到了春暖花开的气息。

  我在开心?因为他的一句话,我竟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就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不过得到主人无意间的一点点垂顾,便高兴得忘记了东西南北。

  已经很久没尝过“开心”的滋味了,那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和负担的“开心”,如同喝了一口由水果自然发酵、酸甜爽口又带着微微酒气的果子酒,甜而不腻,甜到心底深处。他不过施舍了一缕阳光,我便如此欢喜,由怨恨筑起的坚固城墙仿佛随时可能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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