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卓炎那句“肖总”还萦绕耳畔,肖忆整张脸却已经完全沉下。
如此简单甚至不值一提的细节,他却挫败发现——自己莫名有种不悦感。
像是在死水中投入一粒石子,那黯淡qíng绪不经意地抽开波làng,任涟漪一圈一圈泛滥开去。
在车子后座上又僵坐了一会儿,他终于沉不住气地调转头,向着车后玻璃魏卓炎和晋洋背影望去。
直到两个男人彻底消失在转角,肖忆才重新转回,伸手压上眉心。
突然有种望尘莫及的挫败感,他兀自沉吟了许久,抬首正撞上前面严天那双询问意味十足的脸。
这次,在这小子开口问出什么自己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前,他便提前一句命令杀过去:“开车回去。”
果然,严天滑稽地张了张嘴,愣是被肖忆一句命令憋回肚子。
到家时已经快晚上,回到空dàngdàng别墅,肖忆第一次有种前所未有的寂寥感。
严天不放心地一直跟着肖忆到门口才被对方淡定打发回去。
从酒橱拿了瓶威士忌,肖忆倒了一小杯,扔了几颗冰块进去,一边斜倚着落地窗沿一边任视线轻飘飘勾勒室外笼罩在夜色中的景物轮廓。
室内暖气很足,不过窗沿大敞着还是不免溜入许多寒气,肖忆却不以为意地只穿了个敞着口的单薄白衬衫和漆黑睡裤,任夜风若有若无地拨动着他领口。
有了寒意侵袭的对比,他便抑制不住脑海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热烈场景——烈焰与黑烟中,一个模糊身影敏捷探出,毫不犹豫地单手将他架起,随后背到背上。
冰意十足的威士忌下肚,再裹挟自窗外涌入的冷意,肖忆感觉整个胸膛仿佛浸入冰水,然而脑海中,自己胸膛和对方背脊紧贴时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度却轻而易举地融化了此刻凝结在四肢的瑟然感。
将喝空的杯盏撞上桌面,肖忆垂眸,看着杯中染着零星光点的晶莹冰块,莫名感觉愈加心烦意乱。
那男人畅快豪慡的笑意就仿佛和这冰天雪地格格不入的暖阳深深在他脑海打下火一般的烙印,他甚至能回忆起前段时间两人一起吃饭时,对方侧颜被光线勾勒出的英俊轮廓。
——想了解他。
重新斟了杯酒,肖忆一饮而尽。
——想……更了解他。
垂眸斜靠在桌边,他淡淡闭上眼,任神思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冲涌起来。
对那个男人的好奇早在5年前就根深蒂固,那种几乎烂掉的执念已经深深入骨,时刻如毒蛊发作般戳刺着他神经。
仅仅是找到那个人,见那个人一面还不够。
远远不够。
心仿佛被什么砸下个窟窿,用他自己以为聪明的控制方式来驾驭俨然杯水车薪。
没有逻辑,没有出发点——
只是5年来绵延不断的决绝与思恋不停趋势着他做些从逻辑上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qíng。
近乎变态的思恋。
本以为找到对方便可以一次xing将心中挖出的深谷填满,不过很明显,经过近段时间的接触,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完成了任务。
他不是没考虑过对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qíng绪。
感激?好奇?——
不,绝不仅仅是如此。
——小伙子,坚持住。——
——肖总。——
——……肖忆。——
5年的间隙,对方没多大变化的声线依然可以轻易撞击他胸口。
重新握住酒杯,晃着冰块任其撞击玻璃面发出清脆叮响,他重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魏队。”
记忆中,昏迷的自己不受控制地紧紧揽住对方安全感十足的脊背。
“魏队……”
……面颊曾经蹭着对方布满伤痕的粗糙后颈。
他小心翼翼地坐上沙发,仰头靠上,望着天顶光线,重新闭眼。
“卓——”
叫了一声,又兀自噤住,肖忆润了下唇。
——叫我卓炎就好,我同事都这么叫。——
——同事都这么叫?
都这么叫。
肖忆苦笑。
慵懒地自沙发上站起,他晃到厅边关了所有光线。
一片漆黑中,他失魂地立着,沉默了许久才兀自开口唤了句。
“……炎。”
☆、18接近
根据纪依前一晚的通知,肖忆次日便跟保险公司联系处理灾后损失和索赔相关的余下事宜。关于肖恒昨天莫名出现jiāo代的邮件事qíng,肖忆也让助理纪依一并处理。
中午空闲时间,肖忆按照每周四惯例前往医院看望他一直默默关注的那一家人。
严天跟着肖忆立在走廊上,看着病房内老大爷耐心地扶起病chuáng上的大妈给她喂饭,那体贴温柔的样子免不得引得外面肖忆严肃的表qíng稍稍化冰般释然了一些。
当日也是晴天,正午灿烂光线从窗沿探入给本身亮度晦暗的病房投去一抹生机,大妈的脸上洋溢着浅淡幸福的笑意,老大爷也抿着唇,一边低声跟她说着悄悄话一边伸手帮她把额前落下的碎发撩到耳后,画面十分和谐。
严天注意到身边上司的表qíng也难得地明丽,不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深沉的眸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他无法辨识的qíng愫。
两人就这么在走廊上立了得有20分钟,正当肖忆打算像以往那样不动声色地和严天离开时,隔壁病房内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重物钝响声。
肖忆漫不经心地往声源处瞄了一眼。
看着那紧闭房门,肖忆皱了下眉,回忆起这病房是魏卓炎母亲病室。
侧眸和身边同样好奇向那边张望的严天jiāo换了个眼神,肖忆站在原地并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担心可能又发生了魏卓炎母亲失足跌倒的事qíng,他脸色凝重地踱到门边,出于礼貌并没有从上面玻璃向内张望,只是谨慎敲了敲门。
站在门边等了得有10几秒,里面仍然没动静,肖忆不禁探头自窗口向室内望了眼。
视线刚落入,他便惊讶地撑起眉宇——
窗边,一个中年女人直挺挺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再犹豫什么,他压下门把手迅速冲入门内,蹲到她身边疾唤:“阿姨你没事吧?”
地上女人没任何苏醒迹象。
肖忆转头朝傻在门边的严天抬手指着chuáng边紧急呼叫按钮厉声:“快!”
这才触电般打了个激灵,严天立刻冲到chuáng边按下呼叫键,没过多久,几个护士便急速闯入,在肖忆身边蹲下检查魏母qíng况。
几个瘦胳膊瘦腿的女人想把那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抬到chuáng上,不过进程显然有些缓慢,站在一侧身材高挺的肖忆立刻义不容辞蹲身而下,将病号横抱而起,小心翼翼地放在chuáng上。
护士们表qíng十分严肃,朝他点了点头便立刻开始了救治。
肖忆退到门口,皱眉盯着前方投入抢救的护士们,表qíng十分yīn郁。
严天一脸蜡huáng,显然是很少见到这种场面,好半天才恍神地开口:“阿姨这是什么qíng况……?”顺便探头在医院长廊两侧左右张望了下,他担忧道,“魏队长不在这边吗?”
肖忆像是刚淌过一遍死海,此刻面色沉郁异常,气压十分低,搞得严天再没敢开口多问。
两人在长廊上等了许久,直到里面人qíng况稳定下来,他们才放下心。
肖忆向几个护士询问了qíng况,明白魏母是突发心脏病,如果不是发现及时,qíng况可能会很危险。
而当护士开始着手询问肖忆魏母以前有没有过心脏病病史时,魏卓炎身影出现在长廊拐角。
对方拎着俩满当当的塑料袋,脸上表qíng还染着被室外艳阳浸染的快意,大步流星地向这边迈,不过抬头看到门口站着几个身影,他本来畅快的脸渐渐垮了下来。
大脑只分析了几秒,他便加快脚步,渐渐变成小跑,凑到病房门口。
看到肖忆时,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来不及多问,他便直切主题,严肃低声道:“怎么回事?”
那护士看到突然没头没尾cha过来的魏卓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qíng况,她询问的眼神在魏卓炎和肖忆身上跳跃,似乎有些困惑。
捕捉到她的犹豫,肖忆了然点了下头,朝她解释:“他是病人儿子。”
闻言,那护士还有点意外,脸上飘着“啊?她儿子难道不是你么”的质询意味。
这下也来不及再说什么,魏卓炎焦躁地探头朝病房内看了一眼,想侧步向内冲,但那比他矮下去很多的护士当即伸手抓住他胳膊,用一种说服力十足的口吻开口:“先生,您先在外面等一会儿,让病人休息一下再进去。”
被这么一劝说,拎着俩塑料袋的魏卓炎也不好再qiáng硬冲进去,只得讪讪垂眸,看着那戴着口罩的护士一双医院工作人员特有的冷静双眸,点了点头。
“多亏了这位先生。”护士朝肖忆望了眼,跟魏卓炎解释,“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您母亲突发心脏病晕倒,qíng况就会很危险。”
魏卓炎脸上闪过一抹意外。
他侧眸扫了眼肖忆,对方只是沉静地盯着护士,脸上没有多余表qíng。
“好,谢谢,我知道了。”客气地跟那护士对话完毕,目送几个护士依次从病房撤出,他轻手轻脚地迈入病房,把两大包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放在chuáng头后,又担忧地看了眼chuáng上沉睡的母亲才转身撤出,顺手关了门。
穿着深色长大衣的男人一直靠在走廊墙壁上,视线专注地望着他这边,魏卓炎这次直接地迎上对方漆黑双眸,表qíng复杂地走到对方身边不远处的窗沿靠上。
长廊上的病号们来来回回,不少人扶着输液杆蹒跚前行。
严天瞅着这边俩面色深沉的男人半天没人先开口,于是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溜达到转角厕所闪了进去。
伸手捏了捏眉,魏卓炎像是异常疲惫,一声绵长叹息后,他转向肖忆,声音低沉而嘶哑却能听得出真挚异常:“肖总,我妈的事qíng,谢了。”
肖忆侧眸看了眼他,缓声接上:“魏队客气了,应该的。”他相信当时任何一个路人发现对方母亲的事qíng,都会出手相助。
魏卓炎听完他那句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肖忆没有闪避他的视线,只是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
“肖总来医院是看员工?”魏卓炎想到对方公司不久前几个受伤的女人。
“……不算是。”肖忆视线朝魏母病房旁边的病室飘了一下。
魏卓炎点了点头,也没再细问。
他转身双肘压上窗台,望着外面天空难得点缀的馒头云,再次倦怠异常地叹了口气。
对方侧颜像是突然笼上yīn云,肖忆甚至感觉自己也渐渐接收到了那一抹带着挫败的疲惫感,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魏队,阿姨之前有心脏病史么?”
魏卓炎转头看了肖忆一眼:“有过。”自嘲地摇头,他伸手从额角捋到唇,把整张脸弄得毫无血色,“她刚才说实在不想再吃医院的东西,让我下去买点。”苦笑,他垂眸,“我要是没下去就好了。”
一想到如果不是肖忆及时发现,后果会有多严重,魏卓炎便一身冷汗。
“魏队不需要自责这些——”肖忆的语气十分官方,但眼神却炯然异常,像是要硬生生灼穿身边那qíng绪懈怠的男人,“毕竟你不可能知道会有这种事qíng发生。”
“我是个失职的儿子。”魏卓炎单手抵上眉心,“能来看她的次数本来就不多,来了还不能保证她安全。”
肖忆看着那个自责的男人,脸上表qíng一点点散去。
对方微微躬身趴在窗沿边,眉间褶皱十分鲜明,像是深谷般无法抚平,平常严正刻板的坚毅面孔此刻却流露出一抹罕见的忧虑,映着艳阳的侧颜显得十分脆弱。
视线渐深,肖忆在那一瞬莫名有种奇怪的冲动——
他向魏卓炎靠近了些,单手覆上对方肩膀拍了拍,掌心就那么逗留在对方宽硕肩膀上,任温度一点点渗入:“你们工作忙,xing质也特殊,我相信阿姨会理解。”
感受到肖忆掌间力度,魏卓炎侧眸望了眼他,黑沉沉的眸子翻卷起一抹若隐若现的亮意。
迎上魏卓炎视线,肖忆朝他抿了抿唇。
紧接着,他快速撤回了覆在魏卓炎肩膀的手,不露声色地cha入口袋,指尖微微收紧。
碰触对方的瞬间,他便能感到从指尖到心脏的激烈叫嚣——
很想,把对方揽进怀里。
魏卓炎的个子比他高,他甚至能想象对方因为他的qiáng力微微躬身蜷在自己胸口的服帖模样。
忍不住侧开头,他掩饰着有些僵硬的表qíng,gān脆望着走廊尽头没再出声。
魏卓炎一直侧眸看着肖忆,他明白对方大概是出于客气才对他说了这些安慰xing的话,不过不得不说,这些话,确实有些用。
这个男人自从出现在他生活里,便总是带给他一些全新的认知。
而且是以一种他解释不清的方式,频繁输送。
非官方化的碰面已经有很多次,但不知为何,魏卓炎总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总会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拉扯着他——催使他去更深入地跟这个男人在生活上产生更多jiāo集。
肖忆这会儿一直侧着脸望着走廊尽头,不知在研究什么。
魏卓炎无意识地盯了对方一会儿,明白如果不想再让两人的会面有种说不清的尴尬感,那就应该先撕开这种官方而刻板的沟通方式:“肖总吃饭了么?”
肖忆转过脸看向魏卓炎。
“我——”朝母亲病房门指了指,魏卓炎解释,“刚才买了几份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两人上次的吃饭地点,暗忖像肖忆这种身份的男人大概不屑于跟他在医院吃大街上随便买的盒饭,不过出于想表达感激的心思,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完,“——就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