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布顿珠跳进麦田找了块宽敞的地方盘腿而坐,笑嘻嘻地看看左邻右舍,又从怀里摸出个塑料酒壶边看边饮,喝了两口站起来,朝还没找到座位的张浩天招招手,拍了拍脚边收割后留在地上的麦茬说:“天然草垫!”
张浩天和李小虎一屁股坐下去感到的确很舒服。
场地中央的开场舞引人注目,小伙子踏着节奏并肩走进场地。他们挽起胳膊,把一只衣袖搭在身后,脚步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踢踏飞旋,动感十足,个个都像雄鹰展翅,翱翔蓝天。正看得出神,身材窈窕的姑娘们甩起雪白的衣袖,像潺潺溪水从一侧缓缓流了进来,她们迎合小伙子的舞步翩翩起舞,长袖飘飘,笑容迷人。他们悠扬的歌声如天籁之音,扣人心弦,而随性自由的表演一扬手一抬腿都透着天然的美感。谁也想不到,他们就是刚刚收割完青稞赶到这里的农民,没有经过任何配合和训练的他们能跳得如此完美,令人拍案叫绝。
张浩天说:“你见过世界上有哪个民族可以这样不要剧场,不要舞台,把雪山江河当作背景,把草原大地当作舞台的?”
李小虎环顾四周席地而坐、一脸幸福的藏族群众,说:“而且不要一块幕布,不要一盏灯光,只要观众!”
“你说怪不怪,姑娘们超长的衣袖打破常规,反倒飘逸如仙;男人斜穿衣服歪戴帽子,看起来却很潇洒、自由奔放,随意中带着洒脱、超然!”张浩天由衷赞叹。
李小虎说:“他们的歌声像是被雪水洗过一样透亮纯净,能穿透云层!”
张浩天指着台上表演正欢的牦牛舞说:“为什么会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是因为艺术扎根于群众,来源于生活!”
洛布顿珠听他俩热情夸奖本民族的文化兴奋不已,连喝了两口酒站起来,把身上的黑色外衣披在头上,模仿着演员的动作,抬起双臂,迈开八字腿,在方寸之间跳起了欢快的牦牛舞。人们的视线顿时转移到他的身上,场内场外相印成趣,笑声一片。
没完没了地唱、没完没了地跳。张浩天他们从另一处的雅砻文化节招商引资推介会采访回来,这里还是歌舞升平,热情不减。不同的是欢快的歌舞变成了有趣的藏戏表演。
洛布顿珠的座位已经移到远处一棵大树下,他抱着酒壶歪靠在树根上,如痴如醉的神态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李小虎说:“我就奇怪他酒壶里的酒为什么总也喝不干,就像这出藏戏三天三夜也唱不完!”
张浩天坐在洛布顿珠身旁,认真看了一会戴着各式面具、有说有念的藏戏表演,发现通常戏师介绍一段剧情后,一个主要演员就跳出来说唱一段,其他演员共同起舞。之后,戏师再介绍一段,另一个演员又跳到中央表演吟唱,以此往复。有时唱腔高亢嘹亮,气势如虹,久久回荡在麦田上空。有时又像独角戏,一个人旁若无人地低声吟诵。所用的乐器并不复杂,一鼓一钹,按照剧情有节奏地敲打。表演的形式倒是五花八门,时唱时舞,中间还夹着诵经、伴唱、诵佛、祈愿以及一些技巧表演。
张浩天虽然不懂剧情,但从演员的面具、服饰和夸张的动作中能猜出几分。观众倒是十分熟悉剧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他们时而激愤、时而悲伤、时而欢乐、时而嘻笑,看到精彩处抓起身边奶渣吃个不停,紧张时又忘了咀嚼,干肉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李小虎四处拍照,满头大汗,回到树下说:“我觉得观众的表情比演员还有趣,他们完全投入进去了,根本不知道我在偷拍他们!”说完转过身给半醉半醒的洛布顿珠拍了一张。
张浩天说:“难以想象,藏戏的历史比京剧还长400年,一个个藏戏就像一本本厚重的历史书!藏民族的文化真是太丰富了,我一定要用心学习!”
洛布顿珠立刻睁开眼笑了:“那是自然!”
“看了几天,我到今天才明白,深红色的面具代表国王,浅红色的代表大臣,黄色的是活佛,蓝色的是英雄,绿色的是王妃,半黑半白的是两面派,青面獠牙的是妖怪!”李小虎说。
洛布顿珠笑了:“没错没错!”
“但是,演员从头到尾都不换服装,也不化妆,只带一块面具,角色之间也很少互动交流。”张浩天说。
李小虎换了个胶卷,说:“不知他们要多久才能把一个故事讲完,那些带面具的人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道!”
演出还在进行,不同的是场地中央的表演变换了内容。六个身强力壮的藏族青年身背硕大的牛皮船,有节奏地敲打船帮又唱又跳,沉重的牛皮船在他们看来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娴熟地用船帮挑起地上的哈达,步伐坚定有力,舞姿粗狂朴实。
张浩天说:“有时候真分不清他们是在劳动还是在跳舞,他们是船工还是演员。”
“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还能翩翩起舞,真是难以想象!”
“听说曲水县有个村,人人都会跳牛皮船舞,何不去看看?”
李小虎看看靠在树上呼呼大睡的洛布顿珠,说:“都喝成这样了,谁来开车?”
张浩天四下张望,说:“走,有的是办法!”
他们搭乘了一辆货车来到曲水,又换乘一辆拖拉机进村。还没走进村庄就听到一阵欢快的、节奏感很强的歌声。远远望去,在太阳逆光方向,看见屋顶上一群村民手拿一根木棍边唱边跳,前后两排,有规律地变换着队形,穿梭自如。
张浩天说:“几天几夜还没跳够,竟然跳到房子上去了!”
他俩爬上屋顶,看见二十多个男男女女手持一人高的木棍,随着歌声有节奏地击打着地面,昂首挺胸望着远方宽阔的田野,自然微笑,随性歌唱。细看木棍下方有一个椭圆形的石饼,地面在他们反复的击打中一点点变得厚实平整。
原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劳动场面。
张浩天内心一阵狂喜,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劳动场面了!”
李小虎兴奋得手都在发抖,拿起相机“咔嚓”不停。
张浩天说:“他们的歌唱天赋与生俱来,只要一开口个个悦耳动听,和专业演员没什么两样!”
村民们看见突然多了两个远道而来的观众,跳得更加欢快了,纷纷跳到李小虎的镜头前故意推延舞步,迟迟不肯离去。有一个小伙子下楼取工具,竟然在楼梯上即兴表演起了踢踏舞,楼板都快被他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舞步震垮了。
看够了表演,他们四处寻找牛皮船。看见一户村民把一张在水中浸泡得湿漉漉的牛皮搭在一根木桩上,抓起一把沙子撒在牛皮上,用一根木棍从上到下用力刮擦,牛皮上的毛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了。还有一家正把处理过的四张牛皮缝制在一起,他手中的牛毛线光亮结实,缝制的速度非常快。飞针走线后,又抓起一块牛油反复涂抹针眼,仔细检查是否严实透水。
张浩天捏了捏坚韧厚实的牛皮,感叹道:“我们家乡把竹子做到了物尽其用,而他们却把牦牛的各个器官用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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