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救室,张浩天看见了躺在暖箱中一动不动的孩子。他小小的身体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额头上插着针头,身上缠满了胶布,紧闭双眼,胸口微微起伏,偶尔无力地握一下小小的拳头。毛茸茸的头发贴在汗淋淋的额头上,脸蛋没有了红晕,又黑又亮的眼睛也不见了!这就是自己可爱的小精灵吗?张浩天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退出来无力地靠在墙上,双眼紧闭,手指颤抖。
李小虎扶住他,说:“你不能倒下,笑雨还需要你!”
德吉不知如何安慰他,呆呆地站了一会,说:“我去找院长。”
院长立即召集几个科室的医生赶来会诊,之后走出来告诉张浩天:“我们已经和成都华西医院联系上了,准备请他们那里的医生赶紧安排手术。你们准备一下,明天飞往成都。”
李小虎说:“我现在就去民航局,保证能拿到明天的机票。”
张浩天感激地点点头,抱着一丝希望回到病房,把惊恐不安的田笑雨紧紧抱在怀中,一遍遍安慰:“不会有事……”
深夜,张浩天趴在田笑雨脚边眯了一会儿。一个医生悄悄走进来把他拉起来,并未闭眼的田笑雨紧紧抓住张浩天的手,说:“让我去看看孩子。”
张浩天拍拍她的肩,说:“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在走廊里,医生难过地对张浩天说:“你的孩子刚才出现了多次窒息性休克,我们经过全力抢救,但是……”
张浩天的脑子一片空白,嘴唇颤抖,呆呆地看着医生。
医生停顿了一会儿,说:“但是,没能挽救过来……”
张浩天感觉电流终于击穿了自己的心脏,他浑身抖动,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医生一把抓住他,说:“再去看看孩子吧!”
张浩天不知道是怎么来到急救室的,拖着沉重的脚步,像穿过了一条又黑又长、阴森冰冷、永远没有尽头的隧道。他颤栗着抱起双眼紧闭、没有生气的孩子紧紧贴在胸口,泪如雨下,嘴里不停地说:“我的小精灵!我的小精灵!”
一个小小的生命来到世上才短短两天,六十个小时,就这样悄悄走了,这是为什么啊!张浩天的手在颤抖,心在流血,感觉孩子就像一只可怜的羔羊,正在自己怀中一点点软下来,一丝丝冷下去。他紧紧抱住孩子,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从他怀中抱走了孩子,塞给他一张死亡通知书。他抖抖索索握住笔,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许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扔掉笔仰天大喊一声。
声音穿透黑暗的隧道,飘向阴冷的夜空……
张浩天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到病房。田笑雨看见他像掉了魂似地走过来,惊恐的目光突然暗淡下去,愣了两秒中,便晕了过去。
张浩天急忙跑过来抱住她,拼命喊:“医生……”
苏醒后的田笑雨呆呆地看着墙。张浩天坐在木凳上抱着头。地上的洋娃娃躺在角落里。俩人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此时是白天还是深夜,是春天还是冬季……
李小虎拿着机票跑了进来,喊道:“拿到了,机票拿到了!”看见他俩死灰一样的脸,他傻傻地站着,机票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不一会,周逸飞提着一篮鸡蛋来到医院,见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拉了拉张浩天的衣袖:“怎么回事,生儿子还愁眉苦脸的!”
张浩天没有抬头,动也不动。周逸飞再看看失魂落魄的田笑雨,不知发生了什么。旁边病床上一位妇女小声说:“生了儿子,可惜又死了。”周逸飞像突然被人敲了一闷棒,手一松,一篮鸡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看见楚楚可怜的田笑雨,他心痛不已,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120
张浩天在拉萨河边慢慢走着,紧紧地抱着儿子小小的、冷冰冰的身体,动作极轻,好像害怕把孩子吵醒了。
洛桑和李小虎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走走停停,好像难下决心。
风很大,不停吹起张浩天的衣角和头发,他感觉很冷,但是,此时他更担心孩子的冷。他把孩子紧紧贴在自己没有多少温度的胸口,希望仅有的一丝热量能尽快传到孩子身上,让孩子冰冷的身体暖和起来、温热起来。
李小虎和洛桑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默默无语,跟着他一步步慢慢朝河边走着。
走了好长一段,张浩天好像终于选中一个地方。他停下来,朝江中看了看,然后转身朝河中央走去。一步一步,水淹没了他的双腿,刺骨的寒气立刻深入骨髓,但是,他觉得最冷的地方是自己的心。心已经结冰了,不跳了。血液也凝固了,不流了。血管里全是亮闪闪、带尖的冰凌,正一刀刀扎着自己破碎的心。
李小虎见河水已经没过了张浩天的胸口,可他还在朝江心摇摇晃晃地走,喊道:“浩天,停下,不要走了,把孩子放下!”
张浩天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走着,一步一步。脚下的鹅卵石很滑,他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极力站稳脚跟后,把孩子高高举起,不让冰冷的浪花打湿孩子的小棉被。激流一阵一阵涌动,张浩天摇摇欲倒,但是,他奋力举起孩子、高高举起。
洛桑大喊:“浩天,危险,回来!”
张浩天全然不顾,继续走着,一步一步。河水灌进他的嘴里,打湿了他的脸颊。张浩天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一个大浪打来,几乎要把他和孩子一起卷走,张浩天不得不停下来。他站在滔滔江水中发愣,好像突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一会,好像又想起来了,身子晃了晃,慢慢掀起被角,在儿子冰冷的小脸蛋上亲了最后一下,依依不舍地把孩子轻轻放在水面,满脸含泪,轻轻推了一下,说:“我的小精灵,走吧,回家去吧!”江水涌动,推着孩子来回摆动,可就是不走。张浩天又用力推了一下,说:“走吧,回家去吧!”孩子慢慢顺着江水飘出两米,突然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张浩天一愣,伸出手想把孩子勾过来,可是,太远了,他又往江中走了两步。河水爬上了他的额头,几乎要淹没他的头顶。洛桑和李小虎同时大喊:“浩天,危险!”
张浩天不顾一切伸出手去,可是,一个大浪打来,卷走了孩子。张浩天的手停在空中,眼睁睁看着江水无情地带走了孩子,在水面上飘啊飘,越来越远……
张浩天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到了极致,身体一软,几乎要晕倒在江水中……
李小虎和洛桑冲过去把他拉了上来。
此时,张浩天的母亲正在灯下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衣服。她拿起针线走到张浩然跟前说:“穿上!”
张浩然放下电视遥控板,把线穿好递给母亲,说:“妈,你准备做多少,差不多就行了!”
母亲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啥!刚出生的孩子一天尿几十回,不是屎就是尿,没有十套八套,哪够用?”说完又走到墙边翻看日历,自言自语地说:“你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吧,这非要等到快生了才往回赶啊!我就担心像他们那个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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