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天的裤腿被荆棘撕破了好几条口子,他把几条碎布撕掉,蹲下来观察水的颜色,看见溪水清亮透明,石头干净如洗,但是溪水四周岩石□□,寸草不生,残留的冰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捧起溪水喝了一口,没有感觉什么异常,问:“大骨节病是什么病啊?”
村民拍了拍膝关节说:“膝盖、脚脖子、肘关节、手腕粗大变形,严重一些的双脚扭曲、关节肿胀。”
田笑雨的脚脖子被荆棘划破了无数条口子,血肉模糊,皮肤和袜子沾在了一起。张浩天走过来帮她用溪水清洗着的伤口,问村民:“大骨节病发病时啥症状?”
村民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说:“就是我这样的,发病时关节痛得厉害,路都走不了,什么活也干不了。”
张浩天这才发现村民双腿扭曲变形,心里十分愧疚,说:“没注意到你腿不方便,还让你带路,真不好意思。”
村民笑起来:“我不带路就没人来了。村里很多人都得了这个怪病,我还是轻的,好多人家的地都荒了,牛和羊都放不了。”
张浩天清理好伤口,把田笑雨的裤腿放下来,问村民:“这病就没有办法治了吗?”
村民说:“孔书记给我们送来止痛药,痛的时候就吃一点。孔书记是活菩萨,每次来都背着一个大药箱,每月的工资都给我们买了药,连自己家人都不管。他还会针灸,有时拿不准还先往自己身上扎几针……”
张浩天在本上写了几个字,问:“是水的原因吗?”
村民摇摇头说:“化验了水,还化验了土,连牛和羊的血液也抽去化验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田笑雨喝了一口,说:“很好喝啊,怎么会有问题呢?”
村民说:“孔书记已经为我们找到了新水源,以后就不会再得这种病了。”一阵寒风吹来,村民咳嗽了两声,喉咙“咕隆隆”地响着:“天快黑了,赶紧下山吧。”
没走几步,太阳就跳到山背面去了。村民也因气温突降双腿更加吃力,小腿向外撇着,像夹着一个大箩筐,每走几步就痛苦不堪地哀叹几声。张浩天扶住村民慢慢下山,让田笑雨走在他的身后,并不停嘱咐她当心。
田笑雨小心地跟在后面,扶住岩石和树干慢慢前行。快要下山了,她一不留神踩着几块碎石,脚一滑,尖叫一声就滚了下去。张浩天听见动静转身去拉田笑雨,可没有抓住。田笑雨很快滚下了山崖,头撞在一块岩壁上,顿时昏了过去。
洛桑大惊失色,放下村民就下到沟里,把田笑雨拉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拼命摇晃,不停喊道:“笑雨、笑雨,你醒醒!”
村民见状,立刻摘下自己的帽子,在脚边的溪水中灌满水,站在悬崖上把水倾倒下去。
风把水流刮偏了,一大半都落在张浩天的头上、身上。
村民转身又重新灌满帽子,再次瞄准田笑雨倾倒下来。这回不偏不倚,全部都洒在田笑雨的脸上、头上。
山风一吹,田笑雨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灰蒙蒙的天空,又盯着一头雾水的张浩天,说:“下雨了?”
张浩天见她终于醒了过来,松了口气,但还在为刚才的一幕后怕,心“砰砰”乱跳,手不停哆嗦。
田笑雨感觉他双手抖得厉害,就问:“你怎么了?”
张浩天半天不说话,看着田笑雨,嘴唇颤抖。
田笑雨说:“怎么不说话?”
张浩天这才指指脚下的深沟,说:“你看看这边是什么?一步之遥就是万丈深渊。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田笑雨侧身看看脚边的万丈深渊,倒吸了一口冷气。
“让你走在我身后就是怕你出什么意外,还是出事了!”
田笑雨见张浩天一个劲自责,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上次我去聂拉木,掉进喜马拉雅山的沟里都回来了!”
“你知道下面有多深,掉下去我去哪里找你?”张浩天盯着深沟,脸上的表情还是刚才紧张的样子。
田笑雨心头一热,扶住张浩天站起来,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没事了,放心!”
站起来两个人都往下滴水。张浩天用手擦掉田笑雨脸上的水珠。田笑雨打了个寒颤。张浩天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可是,看看全是水,只得放弃。
张浩天扶住她,问:“看看,能走不?”
田笑雨抬抬腿,又扭扭腰,说:“没事!”抬手一看,手套破了,左手一道口子,手心全是刺,疼痛难忍。
张浩天把她的手套摘下来,对着昏暗的月光看了看,说:“忍忍吧,只能回去再说了!”说完,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扶住她回到正路,继续下山。
快进村了,村民指着月光下亮闪闪的水渠说:“这就是孔书记为我们找到的新水源,现在家家户户都饮用这里的水。”
张浩天蹲下来洗洗手,还喝了一口,觉得很甜、很清。
走进乡长家,张浩天和田笑雨结成冰凌的头发开始滴水。张浩天接过乡长递来的毛巾为田笑雨擦干头发,又问乡长要了一根针,把田笑雨拉到灯光下,挑着她手上的刺。挑完了刺,田笑雨顿时感到舒服了许多,她挽起裤腿,看见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张浩天问:“明天还能继续采访吗?”
田笑雨咬咬牙,说:“能!”说完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的面疙瘩汤吃了起来。乡长看见俩人的耳朵冻得又红又肿,忙从一个牛皮袋里抠出点酥油抹在他们耳朵上。
吃完饭,乡长和张浩天把田笑雨送到一个老阿妈家过夜。阿妈好像知道有人要来,坐在木床上笑眯眯地盯着门的方向。
大家走进来,看见屋里黑乎乎的,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张浩天走到床边摸了摸薄薄的毡子,问田笑雨:“睡这习惯不?”
田笑雨笑了起来:“到西藏都快十年了还问我习惯不。”
张浩天笑道:“我都想不起你原来的模样了!”
田笑雨把张浩天推出门去,说:“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田笑雨关上门转过身来,看见阿妈手里抓着一件正在缝补的衣服,她变形肿大的手指握不住针线,一次次扎在手上。田笑雨接过来坐在她身旁缝起来,问:“阿妈拉,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老阿妈没有回答,笑眯眯地看着她。田笑雨又用藏语问了一遍,老阿妈的笑容没有了,断断续续讲着家里的情况。原来她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是,两年前十七岁的儿子去河里游泳淹死了,接着老伴儿因病也去世了,唯一的女儿早年嫁到别的村子很少回来,而自己的大骨节病越来越重。说完还站起来让田笑雨看她走路的样子。
田笑雨发现她变形的腿弯曲着,只能扶着床边移动,整个人看起来很矮、很苍老,但发现笑容很快又回到老阿妈脸上,她不停地说:“多亏政府给我钱和粮食,要不我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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