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归_焉山客【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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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动,隔了十几米,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里。还是那样纤瘦,头低低垂着,看不清神情,身旁每走过一人她都会抬眼看。末了,她像是累极了,头靠在墙壁上,没动。

  李嘉然也靠在墙壁上,眼角余光里装满她的身影。

  此刻,他忽然很想抽烟,想压制住眼底的酸涩。但他忍住了,抬脚朝她走过去。

  叶灵蓦地站直,她喉咙发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着他走过来。

  李嘉然伸手按电梯,说﹕“吃午饭了吗?”

  叶灵摇头﹕“我不饿。”

  李嘉然没说什么,走进电梯,等叶灵站稳后说﹕“去附近的餐馆吧,正好我没吃午饭。”

  叶灵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李嘉然找了家干净的餐馆,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路旁的树木都打着蔫。餐馆边的一条卷毛流浪狗热得直吐舌头。李嘉然收回目光,随便点了几道菜,两人都没说话。

  叶灵目光落在餐巾纸盒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李嘉然打破沉默,寒暄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叶灵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玻璃杯,温热的水隔着一层玻璃将温度传递到她指尖。

  她声音低低的,“后来我去了育英中学,一年后考上了A大,毕业后回到这里,现在在镇上的中学教书。我过得挺好的,什么都很顺利。”

  “怎么不留在外面?”他问。以她毕业于这座金光闪闪的大学的简历,留在大城市远远比窝在这个镇里当老师强。

  “没什么。就是想回来。”

  叶灵顿了顿,问﹕“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李嘉然﹕“还行。摸爬滚打了几年,在那边开了个小工厂。”

  他嘴上说的轻松,其实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刚到那里,人生地不熟,他没有任何依傍,只能自己闯,记不得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端盘子洗碗干过,替人搬家扛货干过,在路边摆过摊,最落魄困窘的时候睡过大街,没钱一天靠喝水熬过去……

  但是现在,那些都没有必要提起。

  一时没人说话。沉默许久。

  叶灵看着他说﹕“我找了你很久,可就是找不到你。九月份就要开学了,我没有办法……那时我想着,如果我考得更远,会不会遇到你。”

  高考填写志愿的时候,她填了六所学校,三栏填了广东的学校,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去了A大。后来到大三,她的课少了,才腾出时间,靠着平时兼职的钱去了广州。每年都去,待三四天,每天在大街小巷里走,几年下来几乎去遍了广州每一个地方。

  可是,她还是没能找到他。

  叶灵说完这段话,杯子里的水凉了。她的眼角渗出泪水,心像浸泡在一滩酸涩的水里,又软又皱,根本经不起拉扯。她隐约感觉有些东西好像无法挽回了,就像坐在她对面的人,他已经如此成熟,轮廓硬朗分明,已经不再是那个夏天里朝她傻笑的少年。

  她嘴唇轻轻颤动,克制了很久才再挤出一句话。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真的一句告别都不愿说么?”

  她在问他。

  真的,心里怪她吗,从前的喜欢只是说说而已吗?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这张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上,此刻他的眼睫垂着,没有表情。叶灵忽然别开了脸,泪水无声肆虐。

  可是,我当真了。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当真了。

  空气里只有她细细的抽噎声,克制的压抑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却又抑制不住溢出来。

  隔了许久,服务员将菜端上来,不经意瞟过叶灵,动作顿了顿,随即很快离开。李嘉然的声音响起﹕“过去的那些,都忘了吧。”

  叶灵眼睛里蓄着泪,她摇头。

  “我有女朋友了。”

  叶灵怔住,脑子里一片死寂的空白。

  “说实话,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想没有谁对谁错。以后还是朋友,当然,如果你不想再来往也没关系——”

  李嘉然的话还未说完,叶灵腾地站起来,她的泪淌了满脸,手捂着眼睛。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没等李嘉然说话,人已经冲出了餐馆。

  狼狈,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刻。

  他寥寥几句,让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炙热的阳光直刺下来,刺得她眼睛疼。路上车来车往,她慌张地往前走,脚步踉跄,几乎冲到路中间。一辆车子猛地刹车,在离她半米不到的地方停下,司机破口大骂,你找死啊!叶灵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滚滚而下,倒把司机吓着了,急忙开车走了。

  李嘉然还坐在那里,透过透明的玻璃,他看见叶灵狼狈逃走的样子,看见她低着头道歉,看见她捂着嘴蹲在路旁哭。桌上的菜他一口都没动,一个人默了许久,他起身走了。

  出门的时候,叶灵已经不在那里。阳光直刺下来,他眯着眼,站在叶灵刚刚蹲着的地方,沉默地抽烟。

  烟雾被风吹散,他手掌遮住眼睛,喉结微微滚动,几秒后手松开,走回了医院。

  ☆、第十一章

  下午,于海燕听医生说,老人的情况不太好。

  老人的意思是临终前想回家,最后看几眼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于海燕哭着找李嘉然她爸和小姨商量,大家看着老人病入膏肓的模样,折磨了这许多天,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难受。大家最后商量着将老人送回家。

  回到家后,于海燕给老人换了身干净衣裳,将她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家人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暮色将至,夕阳茫茫的淡金色余晖笼罩着宁静的村落,路旁一棵高大茂密的枣树在夏日的黄昏中无声矗立,枝叶摇曳。

  李嘉然觉得闷,更不想这在压抑的气氛里和一家人无言相对。

  过了许久,一根烟只剩短短一截,他扔掉烟头,在转身往回走的瞬间,听见于海燕一声凄凉的哭声,“妈——”远处几只飞鸟倏忽从树梢尖飞起,一瞬不见了踪影。

  他进了屋,隔着床边站立低声抽泣叹息的七八个人,看见老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嘴巴张着,喃喃地说着什么。于海燕伏在床边,泪水淌了满脸,抓紧老人枯枝般的手,声音哽咽﹕“妈,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老人颤颤巍巍地抬了一下手,眼睛浑浊,气息如游丝。“你们、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别、别……人总有,总有这一天……把我,把我和你爸埋在一块……我去陪,陪他……”说完没一会儿,屋里一丝动静都没有,死寂如深夜。

  隔了许久,蓦地响起女人的悲痛难以克制的哭声,于海燕和于海娟伏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双眼通红。李嘉然靠在墙上,眼睛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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