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说过她已经康复!”他火急火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
难为琴佅没被他吼怕,保持着冷静:“是!我是说过,但康复的仅仅是抑郁症,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并没有!同时我也告诉过你,她抑郁症康复的方式非常不正常!”
“那——”
“我姐是心理医生,这几年我无数次跟她讨论过轻舟的问题。”琴佅打断他,缓下声音,“江陵哥你能冷静一下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吗?”
李江陵动了动唇,喉咙里像被塞了铅块,堵地发酸发疼。半晌,他喑哑道:“你说。”
事情起始于三年前。
李轻舟是李家她同辈乃至父辈里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养在老家。爷爷奶奶终于有了个小孙女,自然而然就把她宠到天上去,说她是在蜜罐里养大的小公主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物极必反,被过分溺爱的孩子,就会过分叛逆。
初中时,迟到早退、翘课逃学、打架斗殴、谈恋爱、顶撞长辈甚至出言不逊,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她张扬跋扈、恣意妄为、极尽放肆,并且十分不服管教。
爷爷渐觉苗头不对,想要从严教导,而奶奶却一味袒护,说她还小。
还小的借口一用就是两年。
三年前某个夜晚,奶奶一如既往地出门寻她回家吃饭,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彼时李轻舟正带着一伙人与别校学生纠缠,夜色晦暗,街头小巷。奶奶担心孙女受伤,焦心之下冲入那一群年轻气盛的生命里,摔倒,后脑着地,当场死亡。
“这是你们知道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吧?”琴佅深吸一口气,“但我知道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江陵哥你知道吗,没有人能够代替父母来陪伴孩子成长,轻舟一开始那么做,只是为了引起你们爸爸妈妈的注意而已。她从小就鬼精灵,那个时候已经懂得,听话的孩子往往得不到过多关注,反而那些调皮捣蛋、惹事生非的,才能牢牢吸引住父母的目光。哪怕是责骂与教训。”
“没错,她的确经常打架,打的是校里校外那些欺负同学的渣滓。她也挨过很多次拳头,脸上、身上,你们见她的次数少,不知道,但我都清清楚楚地看进眼里。她的确谈过很多次恋爱——如果说为了罩某个同学,或者只是一起玩玩,连手都没拉过就算得上恋爱的话。”
“她其实很渴望被关心的,我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她奶奶,因为每次提起的时候,虽然她总会说烦死了,但是眼底的骄傲和得意是藏不住的。”
“当时出事后我陪她在医院,她一直不停地哭,说她知道错了,会改,以后会听话,只要奶奶没事。但你知道,人在送往医院之前就已经去了。你能想象么?在你们赶来医院之前,她站在病床前,那副脆弱又悔恨到不行的样子。”
“而当她看见父母后,她又迅速拉起被冷漠严实包裹的伪装,好像根本没有感情一样,任他们推搡。”
话及此,琴佅声音已然哽咽:“我想她大概也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跟自己的父母阔别重逢,而他们在见她第一面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打了个半死。”
“哈,好像你们都忘记了,当时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我并不否认她有错,但是为什么啊?”琴佅笑笑,低声说,“明明她也失去了至爱的亲人。”
李江陵哑然。
“后面的事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了,轻舟指证说,当时是有人推了奶奶,所以她才会摔倒,但在场那么多孩子,别校的,甚至包括我们自己的朋友,口径出奇地一致,都说老人家是没站稳自己摔倒的。他们还说轻舟撒谎,说一切事件都是因她而起,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根本不可能会闹出人命。”
“哪怕是句对不起呢,江陵哥,可是一句都没有。”
“指责,陌生人的、朋友的、亲人的,铺天盖地,全都是指责。”
“你知道那种已经被推至风口浪尖,却依然被千夫所指的感觉吗?这一切就是她PTSD和抑郁症的根源。”
“……这两年,”李江陵喉咙滚动,艰涩道,“这两年不是挺好的吗?”
“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找我,我也正打算找时间联系你,”琴佅整理了一下情绪,“如果不是她那晚撑不住给我打电话,她这两年正常地连我都要骗过去了——她的抑郁症,说白了是以一种病态的自我暗示的方式康复的。也就是说,自那次自杀未遂到现在为止,她一直以一种,她自以为的,奶奶希望她成为的样子,活成了一具与正常人无异的行尸走肉。”
————
周五。
时隔三天,李轻舟手握万字检讨回到了学校,被年级主任批评教育一番后,终是安安稳稳地回到教室。时值早读,教室里充斥着朗朗背书声。
纪寒往外一拖板凳坐到李轻舟桌边,笑地那叫一个欠扁:“哎哟果冻啊,你看你多好,才来上一天课明天考完试又要放假,见你一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样,晚上吃什么你点,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啊?”
李轻舟:“我点?”
纪寒:“你点。”
李轻舟:“确定?”
纪寒:“???”
纪寒心中陡升一股不详的预感。
李轻舟点头:“行,那就集体喝粥吧。”
纪寒:“……”
纪寒磨了磨后槽牙,默默地挪回了座位。
啧,本来开嘲讽是想笑话她的,没想到这丫头片子反将一军。
喝粥?不行,饿死个大活人啊。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李轻舟测完八百米便在田径场看台寻了个见光的位置,坐着晒晒太阳,顺便从兜里掏出昨天没看完的卷子。
一张校卡随之掉了出来,塑料卡套在阳光下尤为闪亮。
啊,差点忘了。
李轻舟伸手将校卡捞起来,背过光仔细看着校卡上那张笑地鲜明的脸。
今早李江陵将这据说路上捡的校卡递给她让她帮忙归还的时候,李轻舟差点没认出来。要不是照片右方规整印刷着莫安两字,她绝对不会把照片上一头黑发笑得如此阳光的女孩,和那个冷郁的姑娘挂上钩。
她眯起眼睛往偌大的田径场看了一圈,最终在一群绕场走的女生中发现了目标。
巧的很,她们两班体育课正好一起上。
她拦住莫安的去路,在同行几个女孩识趣地走远后,将手心里的校卡面朝上递了出去:“路上捡到的。”
莫安目光在她手心顿了顿:“谢了。”
她眼底还是没什么情绪,仿佛面对的是一团空气。李轻舟转身要走,便听她站在原地没头没尾问了句:“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太久远的事了,李轻舟一下没反应过来。愣神的空档,见女生往前跟了一步,两条长腿在阳光下,明晃晃的白。她说:“我看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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