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是她错。
她蠢,她天真,她活该。
她很累。
她真的很累了。
她不再是那个狂妄地说要做“21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个在文学创作课堂上说“中国当代文学一片死气沉沉,没意思透了”的学生,更不再是那个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座右铭的热血青年。她一下子卸去所有光芒,成为一个茫然无助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规则下的结点,为现实委屈愤怒、无能为力。她所有的优秀,突然一无是处。
曹珍珠打电话来的时候,宋一媛正躲在某个地方流眼泪。
她关了电话,把头埋进膝盖里——我再哭一会儿,把所有委屈不甘心愤怒流尽,去找院长,从头到尾好好谈一下这件事。可以不读研,延迟毕业也没关系,只要最后有毕业证就可以。找杨歆去和汪博儒好好道歉,这种事情发生了学院也不想闹大。杜老师还得出面,这件事没有他不行。但是,一定要和老师先说清楚,把所有的底线说清楚,把最低的诉求说清楚,不想要多的了,也别再为多的东西耗费时间精力。杜老师已经做了太多太多……
“宋一媛!!!”
宋一媛抬起头来。
曹珍珠满身狼狈,眼里充满血丝,一种宋一媛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
她喘着粗气,大叫:“宋一媛!”往后带了哭腔,恨意的哭腔,绝望的哭腔。
宋一媛茫然而恐惧:“怎么了?”
“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你为什么关手机!”
“为什么!!”
宋一媛开机,“怎么了?”
曹珍珠大哭:“杨歆死了!”
第二十七章
“杨歆死了!”曹珍珠抖着嘴唇,满目恐惧。
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卡住脖子,宋一媛觉得自己很镇定,脑里和心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曹珍珠崩溃得大叫:“你快跟我来!”
宋一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一转眼,两个人就到了学校办公大楼下面,许多人,一地血,救护车,文学院许多老师……
“死人了死人了,有人从文学院办公大楼跳下来了!”
“卧槽,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同学在图书馆看书,一抬眼居然直接看到了!”
“他·妈·的要吓死吧?!”
“为什么跳楼啊?发生什么了!”
“听说是中文系毕业生,因为毕业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这个女生答辩没过,毕不了业,受不了了就跳了!”
“不是不是,我听我中文系的朋友说,是这个女生去爬答辩组组长的床,威胁人家必须让她过,老师坚决不同意,院长也很生气,要全校通报批评她,所以她才……”
“卧槽!还有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对啊……”
“哇,你看到地上血没有,好吓人。”
“这么高跳下来,肯定很多血啊。”
“如果是我,要死的话肯定选择吃安眠药,摔死好痛啊……”
“中文系死人了!”
“不要去看,我怕。”
“天呐天呐,我刚刚好像看到地上的血了……”
“这个女生也是奇葩,自己答辩过不了就想些下三滥的办法,人家老师也是遇得到……”
“对啊对啊,现在还跳楼,自己死了不说还给文学院带来这么多麻烦,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你们确定是这个女生主动去爬汪博儒的吗?我怎么觉得她像是收到什么暗示啊?一个女生,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这种解决办法嘛?”
“我也觉得!说不定是有些老师自己人渣……”
“哎,眼看就要毕业了,有什么事不能忍一忍,她妈养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大学毕业,结果……”
无关的人说些无关的话,对有关的人来说,是什么?
——是刮骨钢刀,是耳中血,是心口毒针。
曹珍珠哭得不能自已,两个人跟着救护车。杨歆盖着白色被子,就躺在宋一媛面前。
“当场死亡,没得救了。你们谁通知她家人?”
中文系主任董朝乾也在车上,叹了口气,说:“学校这边会通知的。”对曹珍珠和宋一媛说,“给你们辅导员打电话,叫她过来。”
电话是宋一媛打的,宋一媛声音冷淡克制,仿佛是在通知某个学生去考试。
董朝乾是认识她们两个的,他教大二的专业选修课——世界文明史,三个人都选了他的课,宋一媛是班上唯一一个考九十分的人。
他叹一口气,“宋一媛呐。”
宋一媛一瞬间涕泗横流。
禹毅叫了噩梦中的宋一媛许多声,宋一媛陷在梦魇里牙齿紧咬,眉头紧皱,眼泪止不住地流。
“杨歆,杨歆,杨歆……”
禹毅抱住她,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又摁住她动个不停的脑袋,心里痛得很,“好了,好了,没事了,过去了……”
宋一媛渐渐被安抚下来。因为泪水,头发黏在脸上,她整个人瞧上去狼狈极了。宋一媛没有醒来,只是像潜意识里知道这个怀抱安全一样,往里面缩了缩,抽噎了一下。
温热的吻落在她潮湿的眼睛上,禹毅抿了一下嘴唇——宋一媛的眼泪,是苦的。
过了没多久,宋一媛安静地醒来。
她醒来的时候还很恍惚,分不清梦境现实,一下子给她以温度的,是猝不及防、频率稳定的亲吻,落在她额头上,落在她眉间,落在她眼窝里,每一下都很温柔实在,不厌其烦。
更有小声的轻哄:“好了,好了,没事了……”
“媛媛乖。”
宋一媛眼睛一热,又是一汩眼泪。
禹毅并不知道她醒了,感受到胸口的热意,声音嘶哑:“你别哭了,我胸口痛。”
宋一媛环腰抱住他,眼泪却是止不住。
禹毅亲亲她发顶,“醒了?”
“嗯。”
“还能睡吗?”
宋一媛摇头。
静静抱了一会儿,宋一媛开口:“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杨歆……”
所有的往事,都很难启口。但总有一个人,你愿意讲给他听。你讲得好不好,有没有顺序,说没说明白,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她永远放不下过去,但她可以把她的放不下给别人看。
宋一媛有时候想很久讲一两句,有时候连着讲两三件事不停顿,禹毅都很安静,他一直抱着她,他的一只手一直放在她背上,不拍打,但令她感觉到力量。他适时地给予回应,只有一个个“嗯”,让她知道他在听。
52书库推荐浏览: 温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