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便问起目前最操心的事:“资金的问题解决得如何?”
孙勰摇头,道:“你虽然停了文昊的职,但他还是在尽力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钟远山默了默,终是未加苛责,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随便他折腾吧。”
钟氏集团和史密斯先生正式解约,表面上淡定如常风平浪静,可原本通过匹隆岛合作案所揽的资金和所启动的新项目,统统都得解决。韩烈每天都和钟杰在公司忙到很晚,每每抽出一小会儿去病房时,佟羌羌也都在睡觉。
第四天傍晚,麦修泽负责接佟羌羌出院。
他本来感觉自己肩负开导她的重任,都思量好了在车上如何发挥自己的诙谐幽默逗她,结果佟羌羌和阿花一起坐在了后座,上车后目光愣愣地盯着车窗外,好像外面的风景更加吸引人,对他的任何搭讪都以轻描淡写的“嗯嗯”或者“噢噢”敷衍。
麦修泽犹豫再三,终是不忍心要她强颜欢笑。便止了嘴。
车外的风景快速地倒退,视线有些跟不上车行的速度,看久了便令人感到些许头疼。佟羌羌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将车窗摇下三分之一,迎面吹来的风中已经明显带有了浓浓的夏天的味道。
她闭了闭眼睛,感到清醒了很多。
回到公寓,吃完晚饭,佟羌羌把阿花打发走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她以为韩烈不会很早回来。结果没一会儿就突然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
韩烈走到佟羌羌的房门口时,看到的便是她在把衣服一件件的往行李箱里装。他迈步走进房间:“你在干什么?”
佟羌羌手上的动作不停。低低道:“我要搬出去了,这段时间谢谢小叔的照顾。”
韩烈当即折起眉头,按住佟羌羌的行李箱:“说清楚。”
佟羌羌低垂着双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唇,觉得喉咙有些黏,心里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偏偏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沉默了许久,她才从喉咙里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说着,佟羌羌走向衣柜,继续把里面属于自己的衣物整理出来。
一件东西冷不丁被翻出来,掉落在地上。
佟羌羌蹲身将其捡起,愣愣地盯着,原本明晰如水的眼神一点点幽暗了下去,无端恍惚起来。
从韩烈的角度,看到的是佟羌羌一动不动地站在衣柜前,肩头忽然抖动两下,很快地,越抖越厉害。他连忙上前,一把扳过她的双肩。
但见她眼眶血红,眼睛里已经蓄满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冰凉的双手捧着双毛线织的小鞋子,只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大,像是三个月大孩子穿的。
佟羌羌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颤动,紧紧地抱住针织小鞋,感觉心脏缺了一块,心口窝飕飕刮风。眼睫一眨,泪水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流出来。
这是她不久前一个人逛母婴用品商店,和孕妇装一起买回来的,给孩子穿的小鞋子。
她原本都打算好了,要买毛线针和毛线回来,自己学打毛线,给宝宝织小鞋子。织小帽子,织小衣服。
然而现在呢?
没了。
什么都没了……
她怨不得钟文昊,怨不得朱锦华。
她只怨自己。
明明有噩梦预警,明明最近时不时便感不适,明明知道钟文昊和朱锦华危险,为什么她还没有保护好他?
三天来,她只要一闭上眼睛,想起的都是那天她被撞到时的场景。每一个细节,慢慢地回想,都能找出避开灾难的节点。
可是,她就那样让事情发生了。
来不及任何反应地让事情发生了……
事到如今她倒是希望她的宝宝真如钟如臻所讲的“命太硬”,那样或许能逃过这一劫。
怎么会不疼?怎么会不痛呢?
那是她日日夜夜共同生存一体了四个多月的骨肉啊!
她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过啊!
她硬是没有发出任何抽泣的声音,痛苦的表情深深刺痛了韩烈的眼睛,圈出双臂抱住佟羌羌,沉声命令:“出声!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
佟羌羌将整张脸埋在他的怀中,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和哀伤都在这一瞬间,如同漫天的海浪兜头而来席卷全身,让她战栗不已。
她紧紧地抱住韩烈,宛若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肩头颤动,呜咽出声。继而渐渐大声,越来越大声,抚住平坦的小腹,放开身心地悲恸。
“为什么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明明可以保护好他的……我不应该动不动就往医院跑……看到钟文昊的第一时间我就应该离开的……我应该远远地避开他们的……我应该及时抓住沙发的……我应该及时双手撑地的……我能做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一件都没有做……他会恨死我的,他一定恨我为什么不保护好他……”
佟羌羌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哭得不断抽噎,上气不接下气,抱住韩烈,双手勒得死死的,令韩烈连呼吸都觉得无比地艰难。他没有动也没有让她松手,任由她发泄。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帮她顺着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不出口。活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发现开口讲话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他的心里,翻来覆去颠倒着不少语句,犹如海浪潮水,一滚一滚地涨上来,却很快又如退潮一般降下去,最后消失了踪影。
在他心潮翻滚间,佟羌羌的哭声慢慢平息,韩烈将床上的衣物全部拂开。抱起佟羌羌将她放到床上,让她靠坐在床头。
他胸前的衣料湿得都能滴水了,而佟羌羌的双眼肿得像核桃一般,睁不开似的半闭着,仍在不可抑制地抽噎。
韩烈进洗手间,用温水拧了一把毛巾出来,轻轻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而后又出去厨房,给她热了一杯牛奶,略一犹豫,在牛奶里加了一颗安宁片。
回去房间,他强迫佟羌羌喝下去。然后给她脱了外套,让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后,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眼睛下方的深重的黑眼圈。
三天,她看似在睡觉,却是根本没真正入过眠……
“好好睡吧。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没有噩梦。”韩烈轻声呢喃,在佟羌羌的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旋即要走,手上却猛地被拽住。
“别、别走……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佟羌羌哽咽着,眼泪汪汪水汽蒙蒙地看着韩烈。
她润满水的双眸比以往更加清澈,韩烈甚至能看见她的瞳孔中显映出来他的倒影。抿抿唇,他反握住佟羌羌的手。顺势低头,发凉的嘴唇轻吻住了她的额头:“好,我不走,我在这陪着你。”
话闭,他瞥一眼她身旁的空位,脱了被她泪水打湿的外衣,坐到床上,把佟羌羌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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