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_酒否【完结】(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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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心境既然是平和的,便与阿魄相似,邱灵赋便没那么害怕。

  但邱灵赋也知道,独居多年的老人的性子都很怪。

  他只问道:“段惊蛰把你捉来这里?”

  “捉来?你是被他捉来的?”

  “你不是?”

  那老人的声音让人想到枯叶被踩碎,平静而沙哑:“我不是,我是来这里歇息的。”

  邱灵赋道:“能自由进出才叫歇息,不能自由进出的是囚禁。”

  那老人道:“你被囚禁了,而我是在这里歇息。”

  邱灵赋恬不知耻:“我也想在这里歇息。”

  那老人缓缓道:“不行。我最讨厌不守职责的人。”

  邱灵赋不服气:“我哪里不守职责?”

  那老人道:“身为说书人,武功不行,还胡说八道。”

  邱灵赋只道:“我哪有武功不行?”

  他话里轻松,但身体依旧是紧绷着,这一提起武功,他便开始暗暗与那人的武功比较起来。

  那人问:“那你是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我现在就是遭了祸。”邱灵赋不以为然,“我是在胡说八道。”

  那人并未说话,邱灵赋却接着道:“那你看我这句话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你,是不是太平镇伍老先生?”

  天底下说书人千千万,有哪一个是坚持不去胡说八道的?

  若真有这么个人,那便一定是太平镇的伍先生。

  一声柴火划开的声音,漆黑的石室破开一盏亮光。

  一位白须老者,身着灰色长袍,两颊削瘦,颇有仙风道骨之姿。他枯柴一样的手中捏着一根柴火,另一只枯柴似的手中拿着把浸了油的火把。

  他将火把点燃,一双耷拉的老眼看了过来。

  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看着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邱灵赋笑道:“你要说我很像邱心素?”

  那老者慢慢道:“你的确很像邱心素,但你一旦说起话,眼睛便很像伯平。”

  “伯平是谁?”

  邱灵赋虽然这么问,但他已经心中有了答案。

  那老者道:“许渝,许伯平。”

  邱灵赋把这名字放在口中嚼了一会儿,轻声道:“这个字取得更好,许渝这名字,听起来便很像是个薄情的人。”

  那老者摸着胡须,像是在学堂老先生讲书一般,缓缓道:“许秉章大人的夫人名为俞碧,他退耕还乡后,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位赐了俞字,一位赐了碧字。”

  邱灵赋问:“然后他是生来是五行缺水?”

  那老者深深看向他:“他死,也是因为五行缺水。”

  “为什么?”

  “因为若水三千,他却只取一瓢。”

  邱灵赋终于笑道:“我娘是那捧水。”

  那老者叹道:“你娘是那抔雪。”

  邱灵赋张大眼问他:“你也要说,是我娘害了我爹?”

  那老者摇头道:“不,是你爹害了你娘。因为活人无法再伤害死人,但死人还可以伤害活人。”

  邱灵赋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胸口猛跳几下。这活人死人的,他听着便突然想到,不知明年今日,自己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也许是这座石室太过干净,这老人也足够安详,身边任何熟悉的人或物都没有,邱灵赋想到死,竟然不觉得恐惧,只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似是在为谁心疼。

  那老者看他不说话,又问:“为何不坐下?”

  邱灵赋看着他:“我是被囚禁的,又不是来歇息的。”

  不过是因为自己贪舒服,便被捉到了此处,他哪里还敢重蹈覆辙。

  那老者道:“你倒是很警惕。”

  “我要是够警惕,也不会被捉住。”邱灵赋道,“况且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你方才已经说出我是谁了。”

  邱灵赋心中像是一把色子都恰好都亮出了自己要的数,看来自己又猜对了——这人果真是太平镇的说书人,伍老先生。

  邱灵赋只问道:“你来这雪岭做什么?”

  伍老先生拂须道:“我听闻这里有好故事,就来好好探查一番,以免说错。”

  邱灵赋问:“说书人需要对任何故事的细节都这么上心吗?”

  伍老先生道:“是因为对这么多事情的细节都上心,才成为说书人。”

  邱灵赋嘴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被火光照着,炯炯有神。

  伍老先生看出了端倪:“你知道了什么?”

  “伍老先生可曾因说错了什么,酿成了大错?”他的推测一向是又准又快,敏锐地让人心中称奇。

  伍老先生却道:“但现在酿成大错的可是你。”

  邱灵赋虚心请教:“什么大错?”

  伍老先生道:“你让我想起我不愿再想的往事,我不愿救你了。”

  邱灵赋高兴大笑:“老先生,你原来是要救我的?”

  伍老先生道:“是。”

  邱灵赋又问:“为什么我会相信你是来救我,不是来害我的?”

  那老先生沉吟一会儿,只道了一句:“肖十六此人,你可认识?”

  第70章 雪岭(十二)

  邱灵赋摇头道:“不认识。”

  他面不改色,只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看着伍老先生。

  伍老先生只抬着眼皮看他:“你若不认识,就会问我他是谁,而不是只说一句不认识。”

  邱灵赋笑道:“只知道名字,不知道来历和目的,就不叫认识。我这不是在等着老先生和我说说他么?”

  伍老先生沉吟道:“当年雨儿创立花雨叶,收留了一批孤女做弟子,孤女通常没有家人,或是被家人所抛弃,都是无牵无挂的浪子。但也有少数人例外,比如花雨叶的如意婆婆。当年她聪敏过人运筹帷幄,为花雨叶在男子汗臭的江湖中谋得一席之地。但与此同时,也在江湖上树立了不少敌人。二十年前,她的仇人之一探得她家里的住处,便雇佣了血蝠门的杀手前去刺杀泄恨。”

  这伍老先生说话的调子总是拖得老长,像是穿着归于宽长的鞋子在地上走着,又缓又吃力。要是说的是有趣的事,便让人听得人焦急,但凡是少了一点趣味,便会让人昏昏欲睡。

  邱灵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显然是觉得颇有趣味。

  “如意早年虽是被家人卖去,与家人早就断绝来往,但得知消息后,又挂念家中长兄和弟妹安危,暗派了邱心素前去探看。但因为某些缘故,这杀手虽然没有将他家人杀害,却错杀了另一户百姓人家。”

  邱灵赋饶有兴致:“这家人姓肖?”

  伍老先生就坐在那火把边上,闭着眼睛,好似在修道冥想,嘴中接着说那故事:“肖家人几乎全遭毒手,仅剩下一个在别家玩耍的小孩。其实那太平镇一向不太平,大小江湖混混在附近建了寨子,□□掳掠无恶不作,小偷窃贼多如闹了鼠疫。但即使如此,也从未发生过全家十余口惨遭杀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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