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赋此时饥肠辘辘又觉得冰冷,有时候却因为万籁俱寂而心神安宁。
他开始想,要是自己从未踏出过淮安,那么阿魄也不会跳下这里。
如果是那种可能,也许等阿魄解决好了自己的事,会到淮安看自己,两人依旧会相识。小石也不会死,而娘也许也能解决了事自己回来。
不是他们把自己牵入江湖,是他把他们牵入生活琐碎快乐的街市。
他后悔了,这次是真的后悔了。
阿魄在怀中动了动,邱灵赋赶紧亲吻他,嘴里唤道:“阿魄。”
他从未用过如此温柔依赖的声音,阿魄亲了他一口,接着才睁开眼,扭过头,眼睛锁住了那扇铁栏。
他眼睛渐渐清明:“有人来。”
邱灵赋一怔,心中像是活了过来:“谁?”
阿魄闭上眼睛思量片刻,又张开眼,眼色深沉:“孔汀。”
他才说完,只听喀的一声,不知何处发出一声细微响动,那栅栏门便开始摇晃晃松动。
“走!”邱灵赋欣喜道。
话音刚落,阿魄便已经将斗篷披在邱灵赋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衣飞身追去。
阿魄已经虚弱了两日,现在听了这声响动,忽然又活了过来,他面上仍旧憔悴,眼睛却亮如星火。
“阿魄,你去做什么?”邱灵赋不知他要做什么。
阿魄道:“取解药!”
两人的声音像是两道惊雷,洞中有不少人也像是苏醒一般,从冬眠中起来。他们发现了那铁门已开,都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
站不起来的人,也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邱灵赋眼看阿魄远去又折回,阿魄朝自己袭来并抱起,带着他一齐从这洞中出去。
阿魄与他解释:“孔汀脚步很乱,他不是受命来的。段惊蛰不只是要捉弄你,他是要逼着他最得力的属下背叛自己。”
接下来的话两人无需多说。
邱灵赋也曾用许多狠毒的法子,逼着阿魄背叛自己。无论背叛与否,都将同时获得痛苦与愉悦。
能捉弄到自己身上的人,都有不忠于自己的灵魂。
邱灵赋闭上眼睛,他从洞中出来,吃下的第一口是一颗定心丸。
他仿佛即将得到一瓶能将段惊蛰杀死的毒。
阿魄脸上滴下冷汗,砸在邱灵赋脸上。
邱灵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抓紧阿魄的衣服,求他别再追:“我好饿,我们先去吃东西。”
阿魄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两人的嘴唇都是干涩的。
阿魄笑道:“有解药,我们便去吃去玩。只吃爱吃的,只玩好玩的。”
洞道中黑暗无光,但阿魄在崇云山上洞道住过不少日子,听着前边一人的动静,很快就能摸清方向。
等阿魄追逐着钻出洞道,邱灵赋被这广阔的天光所刺痛,他眯着眼睛,往前看去,只见孔汀就在不远处,半软的雪地使他脚下踉跄。
他一眼便看出,他身上有伤。
两人一前一后,在融雪中起落,像是天寒地冻里的追猎,因为终于看到猎物而紧追不舍。
一人足下带伤,一人怀中有人,彼此都是竭尽全力,却又无法让对方的目的得逞。
阿魄脸上的冷汗越滴越密,脚下却不肯慢一分。邱灵赋对阿魄道:“你放下我也行,我先去找吃的。”
他真的饿了,等不了一分一毫,邱灵赋想要食物,想要自己与阿魄饱腹。
他自己都饿得发昏,甚至心中已经开始说服着自己,也许就算捉到孔汀也未必换得解药。
这几日处处让着自己的阿魄,怕是更疲惫不堪。
可阿魄却道:“要是你再被别人抱走了,我去哪找你?”
孔汀也渐渐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知劝也无用,却还是道:“他不会为了我给你们解药。”
阿魄道:“既然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你为何要逃?”
孔汀沉默,脚下依旧不停。
邱灵赋把这饥饿之苦加诸孔汀身上,他咬牙骂道:“假慈悲!之前为虎作伥,现在你为何还要救人?难道他专门为你杀人,你便才愧疚了?”
接着孔汀的苦笑便落在邱灵赋的耳中。
“我根本不慈悲,更别说假慈悲。”
前边孔汀忽然消失,躲入了一座洞道之中。
阿魄想也未想紧随而去,邱灵赋却只觉得不安:“小心。”
一人绝不会在被人盯紧的时候躲入更狭窄无路的地方去,孔汀心中必定有所打算。
阿魄钻入洞中,耳朵静听声响,不敢有丝毫分心,可当他跟随着那声音追去,却忽见前边洞道燃起一道烛光。
心下才觉得奇怪,警惕着走近了,眼前的东西让阿魄一怔,脚步也便停了下来。
邱灵赋更是挣扎着要下去。
阿魄才将他放下,他来到邱小石冰凉的身体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扑向邱小石胸膛:“不追了!我不要解药!阿魄,你帮我将小石带走,我自己走。”
邱灵赋又何尝不知这是孔汀的脱身计,可他只是用手摸着邱小石身上早就冻结的伤口,无法继续聪明地思考任何事,只想着抱紧他。
阿魄攥紧拳头,他听着孔汀的脚步声渐远,脱口便道:“如果没有解药,你娘也会被······”
他又觉得此话太残忍,自己怎么会在此时对邱灵赋说出这种话来。阿魄蹲下来抱着邱灵赋,头埋进他浅色的发中,果然感受那人身体的颤抖。
邱灵赋流着眼泪道:“那就要解药!那就要!你先去找孔汀!我看着小石······”
阿魄闭上眼睛,邱灵赋若要像孩子那般撒泼,他又怎么能真的离开,放他一人与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一起。
邱灵赋看阿魄不走,又安心起来,呼吸渐渐平缓。他不是真的要他走,他现在就想阿魄陪着自己。
邱灵赋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此时衣衫褴褛,长发杂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伤,就连脸上也是涕泗纵横。想起小石不久前还心疼自己穿着不讲究,可现在他看到自己这番狼狈模样,竟然也不来安慰自己。
他跪在地上毫无风度地放声大哭:“我又想要小石,又想要娘,想要你,还想活下来。现在什么也抓不住······是不是连你也会抓不住?”
阿魄听着他身体里传来的呜咽,却觉得自己无法再听下去。他从身后抱着邱灵赋,手指悄悄在他的胸前长发中一动,擅自让邱灵赋的哭声戛然而止。
邱灵赋身体朝后仰躺,软软地倒在阿魄怀中。
阿魄将他抱起,他看着邱灵赋的脸脏乱又疲惫,像是一天到晚疯闹,终于在黄昏累得睡着的臭小子。
所谓一开始便失去所有的人,才能生性自由,可自由的人又最容易被重新拴住。
羁绊永远便是这个江湖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也是人爱恨嗔痴的病根,但只要活着便能继续纠缠下去,只有死亡绝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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